“她没对你说的事太多了,不过让你活在云上,也蛮好的。”陶运昌左手持笔,在笔记本的“房主”后面,写了“陈美娟”三个字,又对谢立说,“你要好好活着,她很爱你。”
  谢立愣了愣,心里生出怪异的念头。陈美娟之于他,比起母亲的身份,更像一个不省心的朋友。她张扬而神经质的个性没少给他添麻烦。
  他当然是爱陈美娟的,但被陶运昌教育,总是奇怪。
  “图纸。”陶运昌也发觉言语略有不妥,挑开话题问道。
  “哦。”谢立停止了发呆,从手机里调出结构图。陶运昌皱眉接过,“这么看还是太小了。”
  “我去打印?”谢立起身问。
  “不着急,下着雨呢。你有空去公司签了合同,再讨论细节。”陶运昌摇摇手示意他坐回去。
  “哦。”谢立缩回座椅。他看着陶运昌紧盯屏幕,手指收收放放地观察很久,最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对词组和几行数据。
  时间在谢立的注视里走的很慢,慢到令他安心的速度,慢到思维可以退回高中。
  那时候父母虽然离婚多年,但谢飞还是会在雨季从国外回来。谢立就经常拿谢飞的英文小说给陶运昌看。陶运昌总是把一整本书都看完后,用几句话概括内容,写下生词,最后递给在他对面捏油土的谢立,用诚恳而认真的声音说,“谢谢你。”
  他总是很期盼着这简单的,轻巧的两个擦音,这是为数不多的,他能轻易为陶运昌做到的事。
  至于后来谢飞为什么不再回来,陶运昌为什么不再见他,答案好像都变得很飘渺,谢立也不想再追究了。
  但他总记得那时候陶运昌眸光里的无辜和真诚,伴随着连绵的,不分昼夜的雨,将谢立一遍又一遍地淋湿。
  谢立的思绪是被一条提示音打断的。彼时陶运昌正把手机放在桌面,对电施工的图纸进行分析。手机刘海处快速划下来一道横幅写着:“雀雀:你还是不要招惹陶运昌了。”
  提示音把谢立和陶运昌的注意力都聚拢在屏幕上,谢立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条横幅又落了下来:“雀雀:为了他不值得。爷再帮你找施工队。”
  谢立知道陶运昌也看了讯息,还抬头看戏似的瞥了谢立一眼。
  谢立尴尬到要收回手机,可第三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写着:“而且你现在又没钱!他还那么贵!”
  谢立读完讯息,恨不得顺着电波把沈榷拎出来暴打一顿。
  陶运昌语调上扬,似乎有轻蔑的笑意,他说,“你原来没钱啊。”
  “不是,不是。”谢立陷入了慌乱,一时间支支吾吾话都讲不清。
  “那今天就算了,我明天还要去市里办事。你请回吧。”陶运昌虽然下了逐客令,但口吻却轻松起来,就像过去无数次对谢立开的,赶他回家的玩笑。
  久违的熟悉感蔓延开,陶运昌也有点恍惚。谢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门,贯进来的风雨打湿了他的前襟。谢立望着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雨丝,组成一道劝他回退的高墙。
  “我明天也要去市里。”谢立背对着陶运昌喃喃道。他后退一步,转身。额发被雨淋潮,细碎地耷拉下来,遮了眼睛。
  “今天晚上,能不能和过去一样,”谢立抬起头,放下了所有的装腔作势,小心翼翼地问陶运昌,“让我留下来?”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惊雷,落雨声也变得更大了。
  第6章 6.
  雨顺着风飘在谢立的背上,一小会就洇了一块儿。他转过身展示着背上的水痕,讨好地对陶运昌说,“看都潮了。”
  陶运昌置若罔闻,声音像冷雨,“我家没有别的床。”
  “我睡地上,就原来那样。”谢立马上积极争取,陶运昌皱着眉没有表明态度。
  “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想法,你也不要多想,哈哈。”谢立尴尬地笑了笑又补充,“就想叙叙旧。”
  “先进来。”陶运昌见雨势太大也不好赶人,只得暂时做出让步。谢立乐意地把门关了。
  被允许留宿似乎让谢立有了些许底气,他问表情冷漠的陶运昌,“晚上咱们吃什么?”
  陶运昌闻言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碗泡面,放在桌上,看着失望的谢立说,“吃就吃,不吃就算。”
  谢立委屈地接过泡面,是那种超市里杂牌的廉价番茄面。不过虽然谢立不喜欢泡面,但很喜欢番茄。
  他没忍住暗喜地勾了勾嘴角。
  “还是老话。”陶运昌斜了谢立一眼平静道,“别多想。”
  说完他又钻进厨房,拿着饭盒在冰箱前忙碌了一阵,挑出一些剩菜剩饭,热了锅准备做汤饭。
  谢立老实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陶运昌的手点火,摇锅,下菜。这双手老道灵巧,握着锅柄的手骨节突出,左手持筷搅拌时筋骨的动态,让谢立觉得不管自己的雕塑技巧再好,都无法重现它们的优美。
  厨房里气温高,热气升腾上来,窗户上蒙了一层白雾,让气氛湿热朦胧。
  “别挡门,闷。”陶运昌停手,趁着汤饭热起来的空档赶谢立走开。
  “你吃什么啊。”谢立好奇地探过身。
  “别挡门。”陶运昌冷冷地强调。
  谢立却没有退出去,反而挤进了狭窄的厨房,他不在乎陶运昌明显沉下的脸,只是挨着他看汤饭外圈滚起一轮小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