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应当按那书上说的和谢相道别才是。
  谢相眼里闪过意外的神色,连脚下都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傅葭临却没再回答他。
  但谢相很确定他刚才听到的话。
  傅葭临和他记忆中,似乎有了许多不同。
  不过只是去了一趟漠北,竟能有如此效果?
  傅葭临知道谢相定神看了他许久,但他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话。
  既没有开口求谢慈帮他替母后求情,也没有再说什么寒暄的话。
  谢相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傅葭临却又在雨中跪了快半个时辰。
  等到宫中又传来一阵鼓响,傅葭临才从地上站起来。
  有好心的小宫娥看他苍白的神色想要搀扶他,被他虚虚挡了过去。
  他回过身,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低声道:“多谢。”
  但他始终没有要旁人的搀扶,就这样独自一人在太监的领路下往宫外去。
  快走到宫门时,有队人马快马加鞭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那队人马里领头的人,故意拔高音量:“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给太子殿下的!你们还不快些放行。”
  傅葭临身旁的小太监担忧地看向主子,原本担心他落寞、悲伤。
  但等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傅葭临望着几块奇奇怪怪的糕点默默出神。
  这几块糕点并不精致,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东西,但却被人精心包了里三层、外三层。
  傅葭临对着微弱的宫灯光,很小心地摊开了最后一层布。
  没有被雨打湿。
  傅葭临目光沉沉,却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无可避免的从他眼里跑了出来。
  好像是欢喜的心绪。
  “走啦!别误了时辰!这可都是皇后娘娘特地准备的。”
  那些人又大声嚷嚷了几句,但傅葭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等他们离开后,傅葭临才把糖糕揣进怀里,微微勾了勾身子,似乎是想更好的为糖糕挡住雨。
  小太监这才发现,傅葭临跪在地上都不折分毫的脊梁,居然在此刻弯了。
  目送主仆二人离开后,暗处的人窜过长长的宫道,进紫宸殿,将今日的见闻一一告诉明堂里的天子。
  “皇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皇帝皱了皱眉,“私下面见外臣,还商议太子妃之事,到底是朕纵容了她。”
  他说了许多,却半点没提及傅葭临被罚跪一事。
  高公公谨慎道:“今日皇后罚了五殿下……”
  “他不听话是该罚。”皇帝摆了摆手。
  “朕让你们务必让五皇子听到皇后赏赐的事,他当真听到后无半分怨怼之色?”皇帝问。
  暗卫点头。
  皇帝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还真没想到傅葭临能坐得住。
  “高安,你还记得朕尚为皇子时,最爱斗鸡吗?”皇帝道。
  “记得,陛下是斗鸡的好手。”
  “你说这次,朕的这几个孩子,谁能斗得赢谁呢?”皇帝目光深沉,殿内的烛光在他眼里悦动,宛若鬼火。
  “老奴不懂这些。”高公公忙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轻斥:“老东西,你倒是谁都不得罪。”
  高公公躬身,连连点头。
  “去看看皇后吧,几日不见,朕有些想她了。”
  -
  下了整夜的雨,陆怀卿推开窗,被外面经雨更为清雅的园景吸引。
  她在谢家住了好几日,也明白了堂兄堂姐对她的关照。
  譬如,她住的就是谢府最宽敞明亮的一处院子,也是离堂姐谢识微的院子最近的。
  “阿卿起得可真早。”谢识微端了碗粥进来,“我让厨房给你做的,这几日雨都下得很大,你喝了好去去寒。”
  “多谢!”陆怀卿接过碗就用勺子舀着吃。
  她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长安人似乎并不喜欢这样,他们都觉得这是丢人的吃法。
  粗鲁又不文雅,她前世就惹过不少笑话。
  但陆怀卿悄悄抬头,却看到谢识微宠溺地看着她。
  颇有种“我家阿卿真厉害”的感觉。
  她要不是嘴里还有红枣的甜味,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用完早膳,谢识微照例带她在园中闲逛,和她讲这京中局势。
  “太子殿下是中宫嫡子,一出生就被陛下册为太子,为人更是温雅端正,挑不出错处。”谢识微道。
  陆怀卿想起前世的见闻连连点头。
  这她倒是知道,太子贤名在外,多的是臣子追随。不然也不会在他死后,都还有人冒着被傅葭临灭族的可能,拥立他的遗腹子。
  “二殿下、六殿下早夭,三殿下的生母只是个婢女,不过现由王贵妃抚养;四殿下跛脚……至于这五殿下,也无继位可能。”谢识微压低了声音。
  陆怀卿这下惊讶抬头。
  傅葭临他不是皇后的亲儿子吗?怎么会没有继位可能?
  谢识微:“五殿下出生那年适逢兵乱,于乱军中丢失,虽然十二岁被寻回……但这皇室最重血脉,他的身份自然备受怀疑。”
  何况傅葭临长得既不像陛下也不像皇后,长安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拿了信物冒名顶替的。
  陆怀卿不由听蒙了。
  她想过傅葭临以前不好过,但还从未想过,他竟是如此艰难的境地。
  他若当真是顶替的都好,他若不是——
  一出生就被弄丢,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长大,被认回后,却连亲生父母都怀疑他的身份。
  这要是陆怀卿,她能生生怄死!
  “还有……”谢识微似乎还有话要说,结果突然有人通传,说是有人来寻陆怀卿。
  谢识微也就停了话头。
  陆怀卿却还在回想刚才谢识微的话。
  果然,就像大燕的话本子说的那样,每个罪大恶极的恶人,都有个变坏的理由。
  原来在她还被阿娜阿塔捧在手心的年纪,傅葭临就已经独自挣扎着长大了。
  也难怪他会变成前世那般糟糕的性子。
  第二十六章
  陆怀卿原以为是阿依木他们终于到了长安, 提着裙子小跑着往崔府前门去。
  一路上不乏有侍女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也知道她们是被她的举止吓到了。
  有了前世在长安的经历,陆怀卿其实也能勉强装成“窈窕淑女”, 但……她才不想!
  上辈子, 她愿意学那些烦人的礼仪是因为傅葭临让她学,看在大燕的恩情份上, 她才去学的。
  今生她又不需要曲意迎合任何人,她才不要活成一板一眼、她最讨厌的样子。
  “阿依木、怀之你们……”陆怀卿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谢家门前站着的是江蓠。
  此时日头正毒辣, 谢府的门房几次示意江蓠可以先进府坐等,但他始终摇头。
  “陆娘子是女儿家,又是借住谢家, 我若是进去, 恐污娘子名声。”他热得直擦汗,但语气格外坚决。
  “酸儒生,你来作甚?”陆怀卿收敛了笑意。
  没能见到真正期待的朋友,陆怀卿很是不高兴。
  但看着这人一路奔波实在辛苦, 她自然不会为难他。
  江蓠:“陆娘子, 可否麻烦你将这些银两,转交给那几日与我们同行的几位郎君。”
  陆怀卿垂眸看向他手中的那些碎银,里面还混着好几贯铜钱。
  看得出来江蓠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他还是细心将那些铜钱串好,像是为了方便点数。
  陆怀卿目光复杂。
  说实话,她并不想和长安中人有太多牵扯,尤其是傅葭临他们。
  但怎么偏偏就是江蓠呢?
  江蓠前世对她多有照顾,尤其是傅葭临几次发疯的时候, 他都好心帮她说过几次话。
  陆怀卿盯着那些钱,目光闪烁了片刻。
  “好吧。”陆怀卿还是点了点头。
  “不对, 你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是何人呢?家住何处呢?”陆怀卿反应过来。
  江蓠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他脸立刻红了,结结巴巴道:“我这几日听说了漠北公主上京的事,我再想了想娘子的样貌,和你在马车上说过的话……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