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术者的修为,远在老身之上。”
  青旸眉心一凝。
  还未细思,他忽然心口一空。
  ——他在紫霄宫中留下的数道结界,全部被人冲破了。
  青旸神色骤变,顾不得礼数,丢下老君直奔紫霄宫。
  待他看到血泊中已无声息的人,心脏仿佛瞬间碎裂成千万片,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下来。
  他慌忙抱起那人,触摸到那冰凉的体温,浑身都在颤抖,灵力探入,竟是已经毫无生机。
  正当脑中一片空白之时,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青旸,若你还有半分愧疚,就来不周山找我吧。”
  这声音似乎是被人留在这具躯壳上的,话音刚落,怀中的人便倏然散落成灰烬,随风而散。
  青旸僵坐在地上,兀地被一种无法掌控的恐慌攫住心脏。
  ——不周山,那是三界中的极寒之地。
  终年飘雪,寒冰亘古不化。
  而洛珝是一只火凤凰。
  *
  天地茫茫,风雪如刀,冰寒刺骨。
  这片雪原自远古时期便存在,千万年来,始终昏黑阴冷,终年不见天日。
  而此时,那风雪中竟缀着一抹明艳的红色,晃眼看去,像是一束日芒,或是一捧火。
  只是大雪怒卷,狂风呼号,那捧火在万里冰原中显得太过渺小,已经像是要熄灭了。
  天际骤然传来一声龙吟,青光如闪电奔袭,霍然落下,化作一个身形踉跄的青衣人。
  青旸望着那抹几乎要被掩埋的红色,心神剧颤。
  只见洛珝跪着雪地里,臂化羽翅,无声无息地耷在地上,那火红的翎羽尾端被冻得和雪地粘在了一起,仿佛也要就此化作一捧冰雪。
  已是不知跪了多久。
  “阿珝!”
  青旸失了往日的从容,仓皇奔去。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一道刺目闪电却乍然劈在他身前,旋即,金色屏障从闪电落处拔地而起,撑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巨罩,将他生生和眼前人分隔开。
  这是天降神力,凌驾于众神之上,他只看一眼,便知这罩子是无论如何也攻不破的。
  青旸一凛,抬头四望,只见黑云翻滚如怒涛,电光烈烈,雷鸣声震耳欲聋,如同巨山将崩。
  他颤声问:“阿珝,你要做什么?”
  一直垂着头的人终于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双死灰般了无生机的眼眸。
  洛珝望着前方,神色空茫,并不看他,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
  “青旸,我死后,世上便再不会有人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了。你可以安心地活上千年,万年,不必再费尽心思将我囚在身边,也不必再日夜忧心我会逃走。”
  青旸如同猝然被尖刀刺中心脏,脚步都晃了晃,站不稳似的。他脸色惨白,疾声道:“阿珝,停下!别做傻事!”
  “傻事...”洛珝突然笑起来,他埋下头去,笑得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发抖,“青旸,我此生做过最傻的事,就是错信了你。”
  青旸满面张皇,心慌得仿佛站在悬崖边上,连辩白都忘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顺着人的话答应:“好,好,阿珝,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别伤害自己。”
  洛珝轻笑一声:“你怎么会有错呢?你是天帝嫡子,将来要继承帝位的大殿下,自古帝王皆是完美无缺,英名千古,从不会有半分错处。”
  “就如同你父亲一般,轻飘飘一句话便引得二族相斗,将对他帝位的威胁铲除于无形。而你,也只不过是做了第一步,天道便顺应帝王之意,帮你完成了后面的九十九步。多么高明的计策,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便能挑起两族战争,借凤族之手替你复仇。”
  洛珝笑道:“不,你的计谋比你父亲的更精妙,天下人甚至对你做的事一无所知,自始至终,你都清清白白,不惹尘埃。”
  洛珝属火,原是极畏寒的,青旸望着他愈发苍白的脸,心都揪紧了,仿佛被什么重物拖住沉沉下坠。
  “阿珝,那羽毛并非我故意丢下,是有人在上面动了手脚。”
  他声音沙哑,语调低微,几乎是哀求,“阿珝,你信我。”
  洛珝没有回答,风雪飘摇,天地间只余猎猎风声。
  良久,他平静地抬眸,眉眼冷淡得如同山巅雪。
  青旸望着那双没有半分波动的眸子,心向无边深谷坠落下去。
  他知道无论怎么说,他的凤凰都不会再相信了。
  洛珝的声音很淡:“青旸,我问你,你可愿与我一同以死谢罪?”
  话音飘渺间,天际雷声已然大了数倍,墨云遮天蔽日。
  青旸整颗心猛然一沉:“阿珝!停下来!你先停下来!”
  洛珝很轻很轻地笑了,仿佛一片羽毛从他眉宇间划过,转瞬即逝。
  旋即,他仰起头,枯寂的眸中蜿蜒下两行血泪,仿佛撕裂苍白的皮肤,惊心动魄。
  只听他对着天穹,声音枯哑地念道:“我心昭昭兮,以念穹苍...此恨迢迢兮,共我...沦亡。”
  这是凤族殉天时唱的歌谣,青旸猛然反应过来,他竟是要借上苍之力,来彻底杀死自己。
  偏生还是在极寒之地,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只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害了全族的千古罪人,应该得到最沉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