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沉静与冷漠吸引了谢卿眠,他开始与少年说话。
  一开始只是互通名姓。
  少年自称齐钺。
  之后开始每天打招呼。
  再后来便开始在结束练习后留下来等一等对方,聊上一两句。讨论的内容或是白玉京事务,或是修行心得,或是个人想法。
  少年根骨不行,但悟性却奇佳,对许多事情毒辣的见解。
  谢卿眠认为,一个人聪不聪明是很容易从聊天看出来的。少年就是聪明人,而他也是。
  身为资历最老的普通弟子,他属实受够了与那些愚钝的后辈打交道。这样一个聪明的聊天对象仿佛是给他的“礼物”,让他可以将无处倾诉的心里话一吐为快。
  虽然少年的言辞态度总是尖锐锋利,但这样反倒让当时处于不得志的怨恨中的谢卿眠,产生了对同类的惺惺相惜。
  齐钺和他一样刻薄,便代表他们经历过等量的痛苦,
  而齐钺的痛苦来源他也能猜测:和其悟性不适配的根骨天赋。
  明明智慧能够到更高的地方,却被□□所拖累。
  ——真残忍。
  虽然如此说着,谢卿眠却是幸灾乐祸的心情。因为若非这样,少年也不会和他坐在一起,和他说话了。
  他们都是被命运折磨的人,甚至齐钺的未来比他更无望。
  他可以对齐钺交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卿眠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对周遭的怨恨不满,对娘娘的钦慕而不得,对人世的痛恨与诅咒……
  他不是那种能默默将苦难嚼碎咽下,或者沉默隐忍地与苦难相处的人。苦难于他就像藏在喉咙里的刀片,他要吐出来,吐出来才能活。
  他太需要向人倾诉了。
  而遇到一个让他认可的倾诉对象并不容易。再加上齐钺也确实是个安静认真的好听众。
  不知不觉间,他就将除了血脉之外的秘密,几乎全讲了。
  甚至没有注意到,齐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不过谢卿眠也不是很在意。
  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关心旁人的人。
  而齐钺的尖锐有时候则会冷不丁地刺到谢卿眠。
  比如他那句“你的娘娘如果要你,早就收下你了”,就叫谢卿眠介怀到如今。
  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道理。
  ——娘娘或许不是不想要弟子,只是没有看上他。
  但当时他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他承受不了失败,他必须成为娘娘的弟子,他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活在世上的。
  终于,第二年。
  娘娘表露了收徒的意愿,承诺会在十三宗门的联合大比中,收下取得最高名次,且还未拜师的白玉京弟子。
  所有还未拜师的白玉京弟子疯狂了。
  而在谢卿眠眼中,这个位置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作为一百多年没拜师,独自默默修炼到化神期的奇人。在符合拜师条件的弟子里,没有人的修为能超过他。
  那些不自量力的,幻想能成为娘娘弟子的人,无异于是在觊觎他的东西。
  谢卿眠内心涌现出了难以压抑的怨毒,恨不得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好看。
  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根本没办法上擂台。
  但白玉京严禁内斗。
  他只能拼命地练习,将内心的暴戾发泄在演武场的木人桩上。
  过程中,齐钺就坐在场地边缘静静看着他。
  但和过去不同的是,这次在他的练习结束前少年就准备走了。
  “你不恭喜我吗?”他叫住少年,神情不无得意。
  娘娘的收徒条件几乎是比照他设立的。
  谢卿眠认为这就是对少年那句“你的娘娘如果要你,早就收下你了”最好的反驳。
  少年回过头,冷淡道:“事情还没落定,有什么好高兴的?煮熟的鸭子,有时候也能飞呢。”
  谢卿眠知道,他嫉妒了。
  作为同样被命运折磨的人,对即将腾飞的同伴的嫉妒。
  后面的日子少年没再来练武场。
  期待的联合大比终于到来。
  谢卿眠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
  只剩下最后一场。
  听说对面晋级的人也来自白玉京。
  不过谢卿眠并不担心,他再次复盘过年轻弟子里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确信他们都已经有了师父,哪怕赢了也不满足条件。
  但走上来的人不在其中,而是个他万万料不到的对象。
  齐钺。
  那个经常在练武场听他谈心的“炼气期”少年。
  搞错了吧!
  他只有炼气期,引气入体都用了半年才做到,怎么可能进决赛?
  唯一的可能就是齐钺表现出来的实力是假的。
  并且他的真实实力远强于自己,所以才能在平日的接触里毫无破绽地蒙蔽他。
  不,不会是这样!
  谢卿眠冥顽不灵地否认,试图留住一丝胜利的希望。
  比赛开始。
  比赛结束。
  谢卿眠跌跪在地。
  齐钺只用了两招便打败他。
  一招格挡,一招背斩。
  最基础的剑术招式。
  也是少年每天在他面前练习的那套。
  他败了。
  而且是惨败。
  而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娘娘就坐在高处的看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