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皇太后心善,这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早就成为刀下亡魂了。论识时务,还是他们这些宦者最厉害。
  张俊茫然地站起来,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只觉得不真实。
  他认为他现在是死后出窍的神魂,飘飘然不知道要往何方。
  满身血气的兵士拦住恍如梦游的张俊。改判又不是无罪释放,这人要去哪里?
  张龛回过神,跑过来抱住弟弟,激动道:“二郎你的命保住了,你的命保住了……”
  “我的命保住了?我这没死……没死……哈哈……没死……”张俊喃喃道。
  张龛神色一变,知道弟弟这是迷了心,连忙将革囊中剩余的酒灌入他的嘴里。
  张俊呛了一口,彻底回神,喜极而泣抱住张龛大哭。
  “兄长,我以后都改了!都改了!”
  张龛激动地拍着弟弟的后背,道:“嗯嗯,别怕,我一直会陪着你。”
  看不成杀人,围观的众人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无论是兄弟情深,还是中贵人刀下留人,都十分引人入胜感人心弦。
  百姓们心满意足地散去,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人讨论。别人的悲欢离开,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俊重新被押回牢中,劫后余生的他从狱吏那里要了纸和笔,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感谢信,托兄长转给皇太后。
  张俊被改判流放苍梧,后日就要启程。岭南是蛮荒烟瘴之地,在往常或许被张俊认为是死路,但在刑场走一遭后,他心境大变,竟然觉得苍梧郡也极好。
  过了两日,张俊在牢中翘首期盼,仍然看不见兄长,抿着嘴跟随押送的士兵往外走。
  一步一回头,然而依然不见兄长来相送。
  张俊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或许兄长正在尚书台努力
  工作弥补自己闯下来的滔天大祸呢。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张俊猛地回头,只见他兄长赶着一辆驴车追来。
  “兄长,你?”张俊看着张龛一身布衣,粗陋的驴车放着行礼。
  张龛笑起来道:“终于赶上了。咱们一起从蜀中出来,路上艰难备至,现在去苍梧的路上估计也差不多。我不放心你,咱们一起过去。”
  张俊惊讶地张大嘴巴:“兄长,你……你你辞官了?”
  张龛又笑道:“我本想辞官,但皇太后仁慈,任命为兄为高要县令,挨着你去的县,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
  “嗯。”张俊重重地应道,他的内心仿佛充满了力量。
  他为自己的狂妄自负付出了代价,友人流放,司空自杀,长官降职……这些都成为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他喘不过气起来。
  然而兄长的陪伴却让他又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押送的士兵为这两人的兄弟感情所感动,笑道:“张明府,此去苍梧万里之遥,渡江跨河,只怕你的驴车过不去。”
  张龛道:“走到哪儿算哪儿,驴车过不去,我还有两条腿。这车上还有空,几位不妨把身上的行礼放到车上,这样更从容赶路。”
  兵士依言将背的包袱放到车上,路过张俊身边,叹道:“你有一个好兄长。以后……记得祸从口出,凡事三思而后行,免得害人害己。”张俊连连称是。
  一行人逶迤南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张俊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朝野慢慢恢复了平静。
  袁敞已死,邓绥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依旧让人以三公之礼埋葬了他。
  刘隆事后冷静下来,琢磨这件事情,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袁敞的死为什么能让母后对张俊袁盱二人网开一面。
  若说母后怜惜二人,刘隆绝不相信。母后为人和善,但原则性极强,谁要犯到她手里不管亲人还是其他人都一律依法处置。前些年邓氏有一族人仗势将人打死,就被判了抵命。
  袁敞的死让刘隆想起了当年司空周章的死!周章谋反事泄,但母后却没有大肆追究其家人的过错。
  张俊和袁盱的交通在母后看来就是内外勾结,若袁盱没有势力还好,但他有一个司
  空的父亲,在士林和官场都拥有厚望的家族,这就隐晦地构成了谋反的格局。
  张俊名为泄密实则不自觉地做了谋反的事情,如今“首恶”已去,“谋反之局”烟消云散,张俊这个从犯死不死就不重要了。
  若袁敞没死,恐怕张俊与袁盱都得死,成为母后杀鸡儆猴的鸡。如今猴已死,鸡就无所谓了。
  想通之后,刘隆长叹一口气。在他以为东汉的日常就是救灾赈济的时候,母后却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一个“谋反案”,阴谋推翻邓氏的谋反案。
  若邓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刘隆将来很可能沿着他老爹的路重新走一遍。
  禁中当值的尚书郎成为司空与皇帝连接的耳目,在某个契机,双方联手推翻执政太后。皇帝年幼懵懂,然后就依赖朝中大臣。
  等皇帝历练出来后,这些大臣也成了尾大不掉之势,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要受他们的桎梏。
  高端局,绝对是高端局。小菜鸡刘隆在高端局结束后,才明白各种缘由。
  但是这更加坚定了刘隆要抱母后大腿的决心,若非母后及时察觉,他刘隆差点就成了傀儡小皇帝。
  即便刘隆倒向母后,但那时他们的母子感情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刘隆会猜忌皇太后废帝另立,皇太后会忌惮打压皇帝,想想就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