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骘闻言,满脸羞愧自责,伏地请罪,心中将弟弟侄子早夭的错处归到自己身上。
  刘隆一惊,连忙叫起他,劝解道:“大舅父,你千万保重身体,阖门都指望你。往事不可追,过好当下才是。”
  邓绥也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与命数,大兄不必自责。如今邓凤未立,诸侄年幼,你更要保重身体。”
  邓骘这才起身,忧心忡忡地告辞而去,身后带着太医与皇宫赏赐的药材。
  次日,邓绥就发起热,勉强上了早朝,回来时双颊潮红,身子沉重,四肢无力,忽冷忽热,头疼不已。
  陆离赶忙叫来太医令诊病,刘隆亲自捧汤送药。邓绥病中依然担心朝政,挣扎起来要将几件重要的事情吩咐完。
  刘隆按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注视着母后,郑重道:“母后,你先修养身体,这些事情暂交给我。”
  邓绥抬头看着刘隆半响,然后缓缓躺下叮嘱道:“不要忘了二辅地区的赈济,今年夏秋……”
  刘隆不住地点头,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我知道,夏秋遭了雨雹,冬春无余粮,郡县上奏请求赈济。这些我知道,我知道……”
  陆离取出一床被子给邓绥盖上,眼睛红红的,道:“陛下,你就听圣上的话,喝了药睡上一觉,发了汗就好了。”
  邓绥应了,微微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刘隆起身,陆离放下帐子,两人一起轻手轻脚出去了。
  “你多喂些母后糖盐水,膳食不拘什么,只要母后爱吃就做好温着,劝她多用些。”
  刘隆叮嘱完陆离,找到曹丰生,两人一起去了前殿,与大臣商议,将母后心心念念的事情处理完。
  大臣散去,免得打扰母后,刘隆留在前殿没有回去,对于母后的病情,心中更是焦急不已。
  托腮想了半响,他转头对曹丰生,道:“小西华侯年幼而夭,为他追谥为哀。”
  曹丰生应了,低头铺纸提笔,写就一篇敕令,发到尚书台用印,然后命黄门侍郎送到邓氏颁布。
  “希望母后能够早日康复。”刘隆心中念道。邓骘听闻,太后妹妹得知侄子身亡次日后病了,更加内疚自责,赶忙抛下诸事探望求见。
  邓绥沉睡,刘隆接见了他,一番宽慰,邓骘才慢慢回了神,心中五味陈杂,倍感孤凉。
  当年他抱过的小儿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端坐高堂,主宰他的生死。然而他的妹妹在后殿沉睡,不知外界。
  邓骘的心中蓦地浮出一个念头,这与太后失势皇帝掌权的场景何其相似?
  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什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心中祈祷满天神佛保佑妹妹早日康复。
  妹妹在一日,他们邓氏的昌盛就能延续一日。若妹妹没了,只怕前路漫漫。
  邓骘这些年愈发不喜怒形于色,一脸唯唯诺诺。刘隆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当他内疚,一心劝解。
  待宫门快上锁时,皇太后依然没有醒,但烧退了一些。邓骘只好离去,心中万般担忧。
  刘隆目送邓骘离去,叹道:“大舅父与母后真是兄妹情深啊。”
  陆离送邓骘回来,听到这话,答道:“可不是呢,陛下未入宫时,主君最看重上蔡侯与陛下,两兄妹的感情也最好。”
  刘隆道:“陆姑姑,你今日警醒些,好生照看母后,厨上不能熄了火,将饭温着。若母后再发热,就派人来德阳殿叫我。”
  陆离应了,告辞回身照顾母后。刘隆继续处理奏表,不知为何想起了夺去邓忠性命的风寒。
  提到风寒,刘隆又想起了张仲景的《风寒杂病论》,据传张仲景家
  族死于风寒的人有二分之二。
  世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百姓?由此可见,这风寒在东汉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刘隆不知不觉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了“风寒”二字。
  “圣上,天晚了,陛下临睡前叮嘱我们催你早些回去休息。”曹丰生轻声打断皇帝的沉思,道:“陛下生病,圣上你更要爱惜身体。”
  刘隆闻言点头,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夜色浓重,殿内烛光摇曳。
  他放下奏表,起身道:“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曹丰生含笑应了,目送宫人簇拥着皇帝去后殿探望然后又离去,良久,叹了一声。
  她不知道再为这对母子,还是在为这个国家而叹息。
  孤儿寡母一路走到今天,不仅没受朝臣外戚摆布,反而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旁人只当皇帝太后吃着玉粒金羹,拥着锦绣绮罗,享受万民供养。
  但曹丰生只看到了母子二人背负沉甸甸的江山而行,殚精竭虑,苦心孤诣。宫中歌姬舞伎成为织室的绣娘,金银玉器化为赈灾的钱帛,郡国供奉一罢再罢。
  不知老天可否看到这母子艰难支应而降下丰年?
  曹丰生的思想发散得很,她拍拍额头,继续批阅整理一些奏表。
  屋内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曹姑姑,夜深了,咱们回去吗?”
  曹丰生转头发现是一直安静的樊嫽,笑道:“瞧我,竟然忘却了时间,咱们现在就回去。”
  樊嫽年纪小资历浅,闻言忙起身收拾东西,看到皇帝桌案上用镇纸压着书写“风寒”的纸张,折起来与奏表放到一处,抱着送回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