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挑到最后,纸絮才渐渐被染上朱红,最后几抹更是黑污胀烂!
  直到异物除尽,蔺傲霜这才长抽一口气,再睁眼时嘴唇都没了血色,已处在强弩之末。
  “师父……”她虚弱道:“徒儿好痛,像是周身……周身都要被抽干了。”
  前后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涂栩心带着徒弟们快步赶到时,蔺傲霜已经彻底咽了气。
  程集仍抱着她的尸身,背影倏然苍老了数十岁。
  涂栩心看见蔺傲霜尸身时青筋一跳,抬手按住姬扬。
  “小雾的事,有蹊跷,先不要问他们。”
  姬扬第一次看见同窗师姐死在自己面前,同样久久说不出话。
  他们都看见了那只陶碗,以及陶碗里血迹斑驳的纸絮。
  宫雾心中骇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姬扬护在身后。
  先前爱笑的师姐突然就这么死了,像是做梦一样。
  此刻六珈宫里一片死寂,很快各宫高位也赶了过来,努力确认前因后果。
  程集面色枯槁,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有人拿银筷挑起纸絮,想辨认这是哪里的纸。
  也有人在逐一检查在场所有人的后颈,生怕怪病蔓延到自己人身上。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蔺师妹早上像是和宫雾在一起。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转了过来。
  “是。”涂栩心扬袖一挡,冷然道:“是我唤她过去陪蔺傲霜过去倒药渣。”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问。”旁宫弟子解释道:“宫师妹今天同她相处最久,有没有瞧见什么异样?”
  宫雾被众人紧紧盯着,想起今日一系列古怪事情,刚要说话便对上了师父的眼睛。
  她摇一摇头,不再搭话。
  “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死法。”程集缓缓站起身,端起那盛着纸絮的陶碗:“诸位,你们见过这样的道术吗?”
  “我徒儿一向和善,从不与人结仇,怎会这样惨死?!”她眼里噙着泪,忍着悲哭道:“难道是有旁派奸细混了进来,用了什么邪术不成!”
  此话一出,话题焦点登时从宫雾身上移开。
  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一时什么说法都有。
  “莫非是苗疆那边的索命法?”
  “听说京中缎红坊里有高人可以纸鸢乘风远行,会不会是北边想挑事?”
  “纸?两大道观多用黄纸,大无相寺特产桐花纸,都不会这样的白!”
  姬扬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接过程集手里的碗,用银筷把那些纸团挑了出来。
  许多人看到他的举动,诧异地中断了对话。
  青年垂身把发皱的纸絮一一抹平,铺在柳木桌上一字排开,靠着断裂的细微纹路在拼它原本的模样。
  东麓师尊红着眼在旁边看,并没有出声阻拦,不时伸手相助,让这些纸絮更快成型。
  一炷香的功夫,这细细撕碎的纸团居然真被还原出本貌。
  ——是一个神似蔺傲霜侧影的纸人。
  蔺傲霜喜簪长钗,鼻头圆润。
  那纸人也活灵活现地被剪出同样形貌,见过她的人均是看得心头发寒。
  先不说这剪纸的邪术来源何处。
  能剪的这样像,难道是月火谷里的自己人?
  如果是内鬼害死了蔺傲霜,今后还有谁会遭遇不测?怕是连死了都不知道该怨谁!
  程集哑声道:“是我无能,连寻凶都找不出线索。”
  “我这就去找老师祖,求他出手。”
  “不必找了。”
  此刻帘动风起,有八位侍人前后开道,迎老师祖下座前来。
  主殿内外众人登时齐齐跪倒,高声问安祝祷。
  宫雾跪在两排靠后的位置,如今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师祖莅临。
  师父活了一百五十七岁,师祖听说已有三百来岁,已是仙身。
  凡是登仙,凭境界高低均可谋取神职,留在仙界不再回来。
  老师祖甘愿留在人界做个散仙,如今已是白发垂身,眉目慈和。
  她不敢多看,目光低低看着刺绣银松的袍尾从前方曳过,听见鸡血藤杖敲在地砖上的闷钝声响。
  程集跪在人群正中间,泪意快要绷不住了,哽咽着喊了声师父。
  老师祖低叹一声,以手抚顶。
  “事已至此,开鼎吧。”
  宫雾依稀听见后三个字,前后人群都已被惊动,议论纷纷。
  “老师祖!镇谷之鼎竟是真的?!”
  “难道除了那几百个正在煎药的小鼎,还有别的大鼎?”
  “老师祖真是要出手了!一定能查清真相!”
  涂栩心原本同徒弟们跪在角落里,听见开鼎二字时同样猛然抬头,下一刻已随着师父和各宫主位一起快步而去。
  程集搀扶着老师祖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谷里数十高位,均是往正北方去。
  蔺傲霜的尸身被一同抬走,六珈宫里登时走空大半。
  高阶弟子紧随其后,等走的差不多了,中低阶弟子才大着胆子站起来,生怕举止冒犯。
  宫雾跪的双膝发麻,尚且无法从师姐惨死的冲击里缓过来。
  “什么鼎?”她压着气声问道:“难道是师祖的法宝?”
  姬扬替她拍掉膝前尘土,低声说:“你从前灵智未开,看不见许多玄机。”
  “北边是平日谷里晒药的大庭,还记得吗?”
  “去过几次,”宫雾同他一起快步前去,在人群末尾里往前方踮脚探看:“那边有流瀑花林,庭上还有雕花玉柱,我记得很漂亮。”
  姬扬沉吟片刻,拉着她停在拱桥高处。
  他抬起双指,将微冷的指腹压在她的眼前。
  “你既然会了御剑,境界大抵已经跳至洞明瑶光,把灵念集中到眼睛这里。”
  宫雾失笑:“怎么会……”
  她被压住视线,气息不自觉调转向上。
  没等话说完,姬扬已经松开双指,目光关切。
  “看得见吗?”
  宫雾怔了几秒。
  “我看见了。”
  原来你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灵念附在眼前时,凡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身侧轮廓均萦绕着或浓或淡的光。
  不仅如此,炼制丹药的炉鼎,供奉古宝的塔顶,逐一看过去都能瞧见形状不一的光。
  没等她熟悉灵力开窍后的世界,远处已有杀猪匠驱赶猪羊前来,手提谯刀亮的反光。
  更有长列侍人手捧供果烛酒前来,数位师尊围坐外圈,犹如七星之环。
  宫雾站在踮脚看热闹的弟子中间,再看向那晒药庭时伸手拽紧姬扬的袖子。
  “那里——那里根本不是什么晒药晒太阳的广场?!”
  话音未落,已有公山羊哀鸣着被按倒放血。
  汩汩羊血淌进卦阵暗槽里,在日光下像是泛着一层金色光华。
  “是法阵。”姬扬平静道:“花、石、柱、水,都是镇鼎古阵的一部分。”
  “老师祖今日要开阵了。”
  第4章
  她用裸眼往前看时,世界简单平静,像是几位师尊围坐在晒药庭的中央,供品猪羊也如星辰般被环状摆放。
  可一旦附上灵念,阵法醒目到气息逼人。
  以前宫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去晒药庭时有轻微心慌的感觉。
  现在开窍又开了眼,登时能看见阵法里浓郁如川流的灵力波动。
  六位师尊左右各坐三位,师祖坐在最北端的中央,七人均已进入闭目凝神的打坐状态。
  各宫的高阶弟子有条不紊地主持着局面,吩咐无关人员一概退回去照料病患,清点核查各类供品的单双数量,以及血槽的联通状态。
  老师祖横持鸡血藤杖,紧皱眉头时深棕灵力如旋风般平地而起。
  下一刻,七位师尊不同色泽的灵息如罗网般联通交接,最终汇集于老师祖一身。
  不等低阶弟子被疏散驱赶,老人已大喝一声。
  “坛开!”
  倏然间庭间地面摇晃,让众人都随之脚步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