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樵跟金萱嘉四目相对,手被人反剪在身后推不开她,就只能闭眼躲开她的视线。金萱嘉抓着她的手垂下去,有能力找来金先生的仇家、有能力连同乔楼东做局、知道金峮熙是什么脾性的人,好像只有苏缃一个。
金先生立马意识到北京送来的信也由苏缃经手,他走到尚樵面前:“你们是想杀金峮熙还是想杀我?”
想杀金峮熙是要把金峮熙全家彻底清扫干净,毕竟这种人留着除了添麻烦根本没用。估计是北京那边授意她这么做,金先生卖面子四处求访才救他免除一死,不能明面里杀他保下来的人让他难堪,只能暗地里来。
那杯酒是敬给金先生的,苏缃何等明了金峮熙的行为方式,怎么会想不到?宋迤抬眼看向胡太太,她埋头大气也不敢出,还有突然跳出来指控宁太的红袖——
为什么突然向宁鸳示好?为什么没有理由就向自己低头?金萱嘉急促地呼吸着,伸手扶住餐桌才没脱力倒下,她甫一抬头,就有人跑过来说:“北京传来的新消息,苏太太的弟弟升迁,督军包了酒楼庆祝。”
尚樵一伸脖子咬住他的手,金先生像根本没感觉到痛似的,扭头命令道:“侯亭照!”
侯亭照一扭头跑出去,外头正是蒙蒙细雨,两束车前灯劈开雨雾,在夜间黑暗的道路上疾驰而过。
前边有辆车隐在夜色里,侯亭照开过了才发觉坐在车窗边的人就是把整个金家搅得乱哄哄的苏缃。她就这么停在路边,也不怕金先生带人来把她抓回去。
侯亭照急忙刹车,回头跑过去,苏缃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乔楼东坐在她旁边,低头帮她打亮一簇火焰。烟雾袅袅升起来,像堆叠着的白纱被人拉上去,留下浅浅的白色痕迹。她带着一丝笑说:“只有你一个人来?”
火光照亮苏缃手里的报纸,不知道从哪里寄来的,刊着她弟弟和督军握手的照片。侯亭照低头说:“恭喜。”
苏缃只是问:“尚樵怎么样?”
侯亭照估摸着说:“怕是不成了。”
苏缃又问:“宁鸳呢?”
侯亭照反过来问她:“红袖是你买通的?”
苏缃定定地看着他,倏然笑开了:“我原来只想杀老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他频频往北京那边捎信,人家早烦透他了。我帮忙弄死他,大家耳边都得个清净。”
侯亭照不说话。苏缃叹了口气,在烟雾里说:“侯亭照。老金是条漏了底的船,你别死守着不放。”
“我明白。什么时候放我回去?”侯亭照顺应她的话说,“我是督军身边的人,待在他身边没有出路。”
苏缃说:“看好宋迤,比什么都管用。”
侯亭照归心似箭,比她还着急些:“我不知道留着她有什么用,那种人是养不熟的,不管是老金威胁她还是金小姐和她当朋友,也没见她和哪个掏心掏肺的。”
“这话别和别人说,当心督军知道。”苏缃顿了顿,忽而贴近车窗边低声说,“你看见没,那个坐在最后面的蒄老师。你说老金那种人为什么还追着她跑?”
这问题侯亭照也想过,他心头早有不解,想到几个可能性,又因金先生不说而得不到解答。苏缃玩笑般问他,他便铤而走险说出心里的猜想:“因为那桩新闻?”
“在唐运龙的案子上做假证你我都有份,她二叔现在还在牢里。”苏缃悠闲地说,“他要是把宋迤养好,又从烂泥地里挖出宝贝来,我们可就要看他脸色了。”
侯亭照早有不甘,他是督军期待着宋迤的表现才来到这里,谁知宋迤整天遇上凶杀案,平白累着他帮忙查证。想到这里,他更是恼火地说:“宋迤又不是什么狠角,几撮头发就被困得死死的废物——”
“瞧瞧,才叫你说话当心,这会子又来。这次我回北京,以后就不会回来。我走得匆忙,房里的东西你找时间烧干净了,”苏缃吐烟时像在往外呵气,她说,“留给老金看也随便,反正是他那些朋友给他的信。”
侯亭照隔着车门看她,说:“他成了这样,苏先生又升了官,那些朋友也该做鸟兽散了,留信有什么用?”
苏缃递出烟头,侯亭照伸手接住,她像是才想起来般说:“对了,宋迤托我帮她问些事情,过几天就有答复。你帮我把东西交给她,务必交到她手里。”
侯亭照点头。乔楼东对司机说:“走吧。”
“等一下!”侯亭照叫出来,扒着开了一半的车窗问,“金小姐还留在家里,她怎么办?”
苏缃略一皱眉:“什么金小姐?”
侯亭照愣住,好一会儿才说:“金小姐,金芳菲。”
苏缃没再理他,没什么感情起伏地对司机说:“走。”
侯亭照松开手,即便紧抓着车窗也是留不住她。在隐没于黑暗中的雨丝里,载着苏缃的车以一种绝尘的气势远去,拐过一个弯,连车灯的光亮也消失了。
60 ☪ 三春晖
◎妹妹也先下啦◎
屋里的空气像放过爆竹,气味呛得人不肯直视地上遗留的狼藉余灰。晚餐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有人抬着新地毯守在旁边,等着晚餐结束就把沾血的地毯换掉。
尚樵被押下去,金萱嘉也随之离席。她知道苏缃不会回来了。关灯的房间里,精心排列的布局陈设汩没在深夜的沉寂中,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