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攀带来的人与沙弥推搡起来,菩提佛珠哗啦啦的碰撞。
  容娡愣愣地看向声音来源的佛珠,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猛地捏紧袖中的菩提手持。
  ——那个男子掉落的菩提手持。
  那人身份必然贵不可言。
  他如今身在寺中,倘若她寻到他,向他求救,他是否会出手呢?
  张二狗拎起一个小沙弥,重重甩到墙壁上,奸笑着朝容娡走来。
  惨叫声撕扯着容娡的心弦。
  她脑中的紧绷的弦“啪”的一下断了,当即后退几步,不管不顾地提起裙摆,一瘸一拐地从先前探看好的小路往外跑。
  小沙弥曾提到过,那人占用了佛寺的大雄宝殿。
  宝殿前立着一尊巨佛像,她来时记下了宝殿的位置,现在逃过去……
  那人说不定会在。
  他是她眼下的唯一希望了。
  飞檐斗拱随着她迈步被远远抛开,所有嘈杂的声音汇聚成心中坚定的一个信念——
  她得找到他,她得救自己一把!
  容娡不顾一切地顺着记忆里的路径往前跑,裙裾被风鼓的猎猎作响。耳边玉坠随着迈步剧烈晃动,将她娇嫩的肌肤打的泛红一片。
  许是天命助她,这一路跑去,并未遇见阻拦的兵卫。
  容娡踉踉跄跄地闯入大雄宝殿。
  远处钟楼上,蓦地响起深沉嘹亮的钟声。
  钟响噌吰,响彻禅堂。
  佛祖像前,焚香的烟雾被脚步声惊扰,浸染上几分甜香,缥缥缈缈的晃。
  容娡一眼瞧见那个高阶之上,跪坐在蒲团上,俊美无俦却满身清冷的男人。
  正午雨霁后的第一束日光,恰如其时的洒落男人满身,他的一身胜雪白衣晕开璀璨金光,乌发鎏金,宛如谪仙临世。
  男人肤色冷白,骨相清隽挺拔,面容极俊极雅,面上神情却极其平静,平静的几近淡漠冷然。容娡闯进来时,他正轻阖眼眸,手持犍稚,缓缓敲着木鱼。
  应是听见脚步声,他的长睫如鸦羽般轻轻扇动,微掀眼帘,露出一双琥珀色的昳丽凤目,安静地望向她,眸光淡然,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然而他垂眸看过来时,却莫名让人觉得他那双极漂亮的浅色眼眸中带着慈悲,整个人如同他身后悲悯众生的佛尊玉相,身在凡尘中,但不似凡尘中人。
  他却并非死物铸就。
  而是鲜活的、像是被供奉在神坛上的神明。
  容娡怔怔地望着他,心跳怦然不已。
  她有些说不清,自己是因为他出尘绝艳的相貌而怔忪,还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滔天权势而发愣。
  身后纷沓嘈杂的脚步追赶而至。
  容娡回过神来,赶忙提着裙摆疾步踏上玉阶。
  怎料体力有些不支,临近他身前时,她嗅着那阵熟悉的冷檀香,双腿一软,险些歪倒。
  她知他身份尊贵,恐他不会出手相救,一咬牙,索性借了那力道,扭着细柳似的腰扑进他怀中,抬起一双盈盈泪眸看向他,软声恳求:“公子,救我,救救我,求您……”
  第3章 漠视
  缈缈的钟声一圈一圈漾开,清扬激越,驱散天幕中残留的乌云,金色日光漫过层檐迭叠的宝殿,草木间潮湿的水汽氤氲开。
  容娡的眼底亦晃漾着潮湿的水波。
  她伏在男人的膝上,微微仰首。
  柔顺的乌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水墨似的流淌,日光将她细腻白皙的面庞勾勒出姣好的轮廓。千万缕日光凝映入她极美的一双眼眸,泛开茶色的光晕,瞳仁剔透若琉璃宝珠,波光流转,盈盈有泪。
  钟声响彻整座寺院,浑厚低沉,震得飞檐下铜铃嗡嗡发颤。
  亦震得容娡心尖发颤。
  她望着男人冷白的下颌,嗅着他身上清苦的冷檀香,心跳如鼓点,震得耳膜发颤。
  容娡一向美而自知,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美在何处。
  她知道自己眼中含泪、泪珠欲坠不坠时,犹如桃花沾雨,最是惹人垂怜,没有男子不会心软。
  可眼下,这个男人不仅对她的投怀送抱毫无反应,甚至连手都不曾抬一下,对她引以为傲的美貌,亦是半丝回应也无。
  她分毫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杂乱的脚步声纷沓挤入大雄宝殿。
  容娡心急如焚,知晓是卢攀等人追来。如若这男人再这般无声无息,只怕她将落入贼手,绝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她佯作惊惧不已、浑身发颤,实则双手紧紧攀住男人劲瘦的腰身,细腰一扭,娇软的身躯蛮横地挤入他怀中,跪坐在他膝上,隔着几层起皱的衣料,与他贴的一丝空隙也无。
  软玉温香满怀,她死死的抓住他,犹如溺水的人攀住浮木,便是连她柔顺的发丝亦是乖张地张牙舞爪,如蛛网般缭绕上他的衣料,与他安静垂着的发丝纠缠在一处。
  剧烈的心跳碰撞上沉静心跳,冷檀香被清甜香侵染,沁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绮香,自四面八方钻入人的嗅觉,试图将平稳鼻息搅乱。
  她倚在他怀中,柔软的脖颈轻轻发颤,红唇微张,凑到他耳边,唇齿间溢出一声声细弱的:“那些人要将我掳去,求您,救我,求求您……”
  容娡嗓音本就甜软,如今刻意控制之下,声线又软又细,愈发甜腻,惹人怜惜。
  在容娡几乎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时,谢玹终于有了动作。
  他垂眸看向容娡,眼中古井无波,淡若秋湖。
  四目相对。
  他望见她绯红的眼尾,眼底盈盈的泪。
  此时卢攀正带人追到高阶下,见此一幕,先是愣了一愣,旋即气喘吁吁地啐道:“呸你个小贱人,我说怎么慌慌张张拔腿就跑呢,原是跑来寻男人了!”
  他被张二狗扶着,抬腿气势汹汹地走上台阶,狠声道:“管你找的什么男人,只要我爹还管着丹阳一日,老子就是丹阳的天!今日我非得把你弄走!你最好识相点,否则老子玩够了就把你做成美人壶!”
  美人壶此物,做法残忍非常,容娡在杂书中有所耳闻。
  此时她心中当真涌上畏惧,喉间轻细地呜咽一声,受惊的小猫似的,愈发往谢玹怀里钻,哀求道:“呜……公子……郎君救我……”
  谢玹被她抱的身形微晃,双手无处可放。
  他眼眸低垂,长睫轻眨,如玉的长指极有分寸地虚虚扶着她的侧腰,似是在安抚,实则借此默不作声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容娡满目恳求地望着他,二人视线相触,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流逝的极慢。
  在容娡咚咚的心跳声中——
  半晌,他轻轻颔首。
  容娡怔愣地望着他浅色的薄唇,用力眨了眨眼。
  他这是……答应帮她了?
  就在这时。
  一只胳膊被人大力扯住,容娡回过神,心猛地一沉。
  “小美人儿,你给我乖乖过来吧!”
  卢攀这厮竟是要强行抢人!
  容娡吓得不清,头皮发麻,正欲挣扎,那要将她扯开的力道却忽地一顿。
  “放手。”
  她耳膜微震,听到身边的男人如是淡声道。
  声线清磁,嗓音微冷,咬字很轻,语气还算温和,却隐约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两个字,令她一颗慌乱跳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卢攀瞪大眼,嗤笑道:“你是何人?本公子你也敢拦?”
  谢玹缓缓掀起眼帘,看向他,目光极淡。
  分明卢攀站着,占了站姿的优势,比跪坐着的谢玹要高上许多。
  可当谢玹看向他时,却没由来地令人觉得谢玹才应当是站着的那个人。
  他淡漠的宛如他身后悲悯众生的神像,俯视地上渺不足道的尘粒。
  卢攀迎上他那极静极淡的目光,没由来的心中一震,隐约感觉到无形的、强势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压下。
  他先是愣了一下,一时忘了此人尚未回答他的问题。片刻后。他用力将心头笼罩的异样甩开,扯着容娡的那只手加了几分力道:“该松手的人是你才对!”
  那力道几乎要将容娡的腕骨捏碎,她蹙紧眉,牙齿咬住下唇,试图将胳膊抽回。
  她眼波流转,挣动时,看向谢玹的侧脸。
  像是将赌注尽数压在谢玹身上的赌|徒,一颗心怦然直跳,满心希望皆托付与他。
  拉扯间,谢玹倏地动了。
  他手指微微发力,虚虚扶着容娡细软的腰肢,托着她站起的同时站起身。
  他的另一只手中仍握着敲木鱼的键稚,只是这键稚此时并未敲木鱼,而是在长指的控制下,敲在了卢攀攥住容娡的那只手的虎口上。
  容娡只觉得腕骨上的力道猛然一松。
  她连忙抽回手,后退半步,往谢玹身后躲去。
  此时她才发觉,身旁的这个男子身量极高、极颀长。她的身量在江左女子之中已算高挑,但与他相较起来,她盘着发髻的头顶只堪堪能与他的下颌尖齐平。
  这个男人,跪坐时已如神祇临世,如今站起身,更是巍巍如神山,皎皎似圣坛,遍身清冷矜贵,流露着不允亵渎的神圣,一举一动间,似有圣洁的神威沉沉压下,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身跪拜。
  偏他的面容还极度平静,静的几近空白,似是并无压迫之意。但配上他那双淡漠的眼,细看之下,才会发现,他的神情其实是漠然。
  犹如冰冷矗立着玉石佛像。
  低垂眼帘,俯瞰凡尘,悲悯众生,又漠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