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倒下的佛像,又恶狠狠地剜了眼那两个刺客,雀跃地娇声称赞:“谢玹哥哥,你好厉害!”
  谢玹如松如玉地站立着,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打斗时起皱的衣襟。听到她这样称呼他,他指尖动作一停,垂下睫羽,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一同从险境中脱身,说不好还能同他亲近上几分,容娡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她站在谢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谢玹一直垂着眼眸,听着她娇声娇气的嗓音,脸色冷而漠然,同先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容娡的声音忽然停住。
  谢玹下意识地抬眼,望见她倏地张开手朝他扑过来,将他撞得身形一晃,旋即他被柔软的她牢牢抱住。
  ——不对。
  被她拥住的一刹那,谢玹敏锐地察觉到古怪。
  尚不及他深想,容娡情急之下,惊惶失措到几近变了调的惊呼,便传入他的耳中。
  “哥哥当心——”
  谢玹一怔,对上黑衣人一双满是怨毒的眼。
  利刃刺破衣料,刺入皮肉的闷响声,在同一时刻,清晰传入谢玹的耳中。
  他感觉到有滚烫粘稠的液体,一滴滴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意识到那是血的时候,谢玹瞳仁骤然一缩,手指似被烫到一般痉|挛了两下。
  利刃刺入容娡的肩,又被拔出。
  容娡柔软的身躯被剑刃带的的晃动两下。
  这一切在转瞬之间发生。
  谢玹猛地飞起一脚将那人踹翻,沾着血的剑当啷落地,声响剐刺着人的耳膜。
  与此同时静昙带着潮水般的兵卫奔入,将那刺客制住。
  容娡绵软无力地伏在谢玹怀中,脸色苍白,疼的发抖。
  她为他挡了一剑。
  刺向他心口的,致命的一剑。
  谢玹垂着眼,望着她失了血色的脸,瞳孔巨颤。
  他那张雪净的、淡漠的,无情无欲、不悲不喜的脸上——
  头一次出现了一丝愕然的裂痕。
  第10章 假意
  容娡被刺客刺中的是右肩肩窝。此处痛觉分外敏锐,剧痛一阵阵翻涌,浪潮似的撞向四肢百骸。
  她痛的忍不住发抖,额角满是细汗,口中不禁轻轻嘶气。
  殿中满是嘈杂的混乱声响,但谢玹的听觉好似将杂音尽数隔开,耳中一片茫茫嗡鸣的空寂,唯余容娡唇间细弱的痛呼一下一下地拨动着他脑中的那根弦。
  他神情的失控仅有一瞬间,很快便收敛好情绪,回过神来,低下头极快地查看容娡的伤势。
  容娡无力地倚靠在他怀中,他扶着她,自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雪帕,微微用力堵在容娡的伤口处,用以止血。
  手掌覆上她的肩上的伤处时,谢玹感受的分明——她应是痛得厉害,浑身在簌簌的发抖,像一只可怜的、受了伤的乳兽。
  容娡喉中呜哼出一声沉闷的痛呼,没受伤的左手攥住谢玹的衣襟,动作间,血腥气蔓延晕开。
  “谢玹,谢玹……”
  她一声接一声,细弱地低唤他的名姓,似是对他极其信任。
  ——放眼整个大巍,也找不出几个敢连名带姓称呼谢玹的人。
  兵卫们制住刺客,听见容娡这般称呼贵主,又见两人距离极近,姿势亲昵,震惊之余,不禁提着剑面面相觑。
  谢玹虚虚拥着她,声线清沉,纵容了她的动作以及对他的称谓:“我在。”
  容娡打着哆嗦朝他身上贴近,像是刻意地往他怀里缩,又像只是单纯因肩头的伤而痛的哆嗦。
  摸索片刻,她发着抖的手终于摸到谢玹的心口,摸到一片干燥的衣料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喃喃道:“你没事……便好。”
  言罢,她似是终于放下心来,浑身卸了力道,双眼一阖,径直晕了过去。
  那只停留在谢玹心口处、柔软白皙的手,也随之脱力,顺着他的胸口慢慢滑下去。
  谢玹的心口忽地一空。
  分不清只是因为她的手抽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薄唇微抿,一把捞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动作小心地调整了她的姿势,轻手轻脚地将她打横抱起。
  容娡檀粉色的裙裾因这抱起的动作微微飘漾,像雨幕中弯垂的菡萏花。
  谢玹的手背上沾了些血,他一动,血滴顺着雪白的手指蜿蜒流淌,鲜明的颜色对比,颇有些触目惊心。
  一旁侍立的静昙被那血色刺的回过神,立即上前,伸出手,道:“主上,让属下来吧。”
  谢玹漠然地垂下眼。
  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容娡红着眼圈对他道,“他们都不喜欢我”的那一幕。
  他眸光微动,淡声道:“传医师来青檀院。”
  青檀院,是谢玹如今在云榕寺中的居所。
  静昙一怔。
  谢玹吩咐完这一句,便抱着容娡抬足往殿外走。
  静昙看见,他雪松般的背影因为迎着光,被勾勒出虚糊的轮廓,白衣墨发,越发不似凡尘中人。
  但同时他也看见,谢玹跨过门槛时,容娡檀粉色的裙裾,在行走间缭绕在他的白衣上,将那空寂的白染上几分温度。
  静昙低声应下:“……是。”
  —
  谢玹抱着容娡并不怎么费力,很快便回到了青檀院。
  他将她安置在一处干净宽敞的厢房中的榻上,守在榻旁,用帕子捂住她流血的伤口。
  没多久,静昙带着女医赶来,谢玹松开手,退让至一旁。
  昏睡中的容娡若有所感,眉头紧蹙,唇瓣微动,轻喃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静昙依据她的口型依稀猜测出,她说的是“谢玹”。
  厢房中的气压莫名一沉。
  容娡的伤在肩膀处,医师须得解开衣襟给她上药。
  静昙与谢玹不便留下,退出居室,走到外面的厅堂中。
  日光从菱花窗中渗入,斑驳照到谢玹雪白的脸上。
  谢玹的神色很冷,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犹如荒原中被霜雪裹挟的雪松。
  他的手中攥着方才为容娡止血的那方帕子,血将帕子浸透,湿哒哒地贴着他的掌心,有些黏腻。
  他洁白无瑕的衣袖上也染上了几缕血。
  静昙觑着他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容娘子治伤应须得一些时辰,主上不若先去更衣?”
  谢玹看他一眼,轻轻颔首应下。
  但他低垂着眼眸,似是陷入沉思,迟迟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静昙不敢多问,安静候立在一旁。
  过了一阵,他听见谢玹淡淡的问:“响尾蛇教的人如今在何处?”
  静昙忙道:“尽数在禅房中关着呢。”
  谢玹若有所思的颔首,冷静分析道:“刺杀来得蹊跷,这些人未必出自响尾蛇教。”
  静昙沉吟道:“军中……可能出了细作。属下这便去查明。”
  “嗯。”谢玹淡声应,而后他抬起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审讯过后,不留活口。”
  淡而冷的嗓音清晰地传入静昙的耳中,此言一出,好似冰刃四溅,堂中的温度都无端地凭空冷了许多。
  静昙看向他沉冷如冰的脸,浑身一震:“属下明白。”
  —
  静昙走后,谢玹临窗而坐,望向容娡所在的居室方向,指尖轻叩桌面,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缓缓浮现出几分困惑之色。
  方才与那两名刺客交手时,他游刃有余,尚可分出心神照看容娡,因而没有错过容娡脸上的焦灼与犹豫。
  他看出她想要抛下他逃走。
  这本来没什么。
  大难临头时,求生的本能自然会让人先顾及自己的性命。
  他边持剑击开刺客的招式,边有些冷淡的想,容娡还是年纪小,思事不周,略有些蠢了。
  如今他正与刺客缠斗,她是能趁乱逃出,但响尾蛇教中人向来穷凶极恶。
  她躲在自己身边还好,虽然危机四伏,但他会顺手照拂她、保住她,绝不会让事情脱出他的掌控,更不会让她失了性命;
  他的兵卫不多时会赶来,她只需乖乖地在此躲好,等待兵卫前来,便可平安无虞。
  但如若她跑出去,落了单,届时会发生什么,谢玹也无法保证。
  总之不会比待在他身边的下场好。
  谢玹观她神色,笃定她会走。
  但她没有走。
  起先他以为她是看清了局势,觉得他身边更为安全,深思熟虑后才会留下。
  可她奋不顾身的扑过来,帮他挡下致命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