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他蹙眉打量她一阵,竟是抬手扳过她的肩,当真要低头吻她。
  容娡吓得呼吸一紧,没想到玩笑话被他当了真。想到方才险些被这人吻的断了气,不敢再造次,安分下来,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制止他的动作,软声道:“哥哥,谢玹哥哥!我说闹的!天色不早,你找我是因何?我们还是先谈正事为好……”
  谢玹动作一顿,深深凝视她一会,将她松开,慢条斯理地抚平被她揉的满是皱褶的衣袖。
  而后他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灯盏,看向她,浑若无事发生一般,淡淡道:“走罢。”
  容娡无力地倚着墙,看着他被烛光晕勒出的挺隽身形,暗自磨了磨牙齿。
  她撑着墙站直身,因为方才被他摁着亲了许久,脊骨深处尚有些奇异的发麻,以至于她站好后双腿一软,险些摔倒,还是谢玹过来搀她一把,才使得她不至于出了丑。
  容娡气哼哼地抱住他的手臂。
  走了两步,耳边掠过一丝极轻极淡的笑。
  容娡狐疑地看向谢玹。
  灯盏发出的清浅光线里,他侧脸雪净冷淡。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玹平静地垂眸同她对望。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迟疑道:“你笑什么?”
  谢玹轻轻摇头,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她沾着水光的唇,“没什么。”
  容娡虽觉得奇怪,但心中装着事,略有些心不在焉,便没追问。
  一路无话。
  —
  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二人终于走到了青檀院。
  谢玹寻她的托词虽为编造,但他寻她来,倒也并非尽然因私心而毫无正事。
  他自一个抽屉中翻出几件做工精巧的钗环,沉吟片刻,又自另一个抽屉中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束口药袋。
  容娡乖巧地坐在软榻上等着他,有些百无聊赖。
  瞧见谢玹手里金光闪闪的首饰,她的眼眸亮了亮,希冀地看向谢玹。
  谢玹将钗环和药袋一齐递给她。
  “这些是暗器。”他如玉的指尖轻点步摇,又指向药袋,“这里装着一些常用的药丸。”
  那日容娡被杜夫人算计,虽然被谢玹救下,但与刘覆抗争时受了些皮外伤。
  谢玹瞥见刘覆身上并没有峨眉刺刺出的伤口,敏锐的察觉到峨眉刺并不适合容娡防身。
  驾驭峨眉刺需要一些习武基础,又须得贴身近战。
  容娡柔弱,力气又小,手细嫩的犹如初生的花枝,显然不适合习武。
  深思熟虑过后,谢玹便命人寻能工巧匠打造出几件首饰模样的暗器来,用以给她防身。
  他拿起一枚步摇,对准烛光,示意容娡看簪头的机括,详细地将用法说给她听。
  “……大抵便是这样,你可以试一试。”他将这些暗器的用法一一讲解,嗓音温和,“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患。”
  他想,容娡这只小狐狸,聪颖极了,学会用法于她而言应当并非难事。
  容娡听罢,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她眨眨眼,漂亮的眼眸里覆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凝视他一阵,小声道:“你不要我了么。”
  谢玹动作一滞,手里拿着的珠串撞到一起,发出泠泠的脆响。
  他眉尖轻蹙:“何出此言?”
  容娡垂下眼帘:“你从前说,你无意轻薄我,予我所需,自此两不相欠。方才你才吻过我,转头便将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想将我打发走,任我自生自灭,不必留在你身旁……”
  “……我并非此意。”
  容娡眼睫轻颤,眼尾悄无声息地滑过泪珠:“那是何意?为何吻我?”
  她的泪珠顺着细腻的脸颊滑下,在下颌尖上停留一瞬,泛着粼粼的光晕,而后顺着脖颈滑落入衣襟里。
  “予你防身暗器与药丸,并非是不想管你,而是如若我不在你身旁,你依旧能有力自保,不必身陷险境。”
  谢玹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清俊的眉目间好似染着一层薄薄的霜雪,却并不显得冰冷。
  “至于吻。”他沉默一瞬,正色庄容道,“是我情不自禁。只是我原以为你热衷于此事……”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里微微浮显出一丝疑惑。
  容娡听到他前半句话时,面色缓和许多,已不再流泪。她本就是打算蓄意用半真半假的泪眼,诱着谢玹承认他对她情不自禁。只是似乎诱的过了头,谢玹的回答超乎她所料,应是哪日她哄骗他的浑话被他记在心上,以为她是个贪图同他亲热的人……
  容娡的耳尖忽地腾起一股热意,忙不迭张开双臂撞入他怀中,环住他的腰,出声止住他的话:“我是你的,莫要丢下我。”
  谢玹搂住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目光清沉温和:“你是我的,我自然不会丢下你。”
  他抚着容娡的脊背,任由她如瀑的发丝自他指缝间穿过,感受着她的发丝缠绕着他的指尖,在心里平静淡然的想。
  容娡是属于他的。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与物,譬如围猎场中的那只狐狸。
  哪怕他们再如何同他亲近示好,但接近他时,始终抹不去因他凶煞命格而产生的畏惧,最后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贪心与图谋,另择他人。
  容娡并不害怕他的命煞。
  非但不怕,反而会去维护他,与他们很是不同。
  她贪图的只是他,只是想要得到他。
  断然不会离开他。
  她既是他的,他自然会护好她。
  也会适当的奖赏她一些她想要的。
  ……
  不知想到什么,谢玹的睫羽轻轻颤动一下,一贯漠如死水的眼眸泛出几道幽深的涟漪。
  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晦暗的占有欲。
  浓郁的令人惊异。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空净明淡的。
  容娡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这番近似于情话的话语,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是违和,心里浮出些不适的古怪,下意识地轻蹙眉尖。
  谢玹的语气……
  让她不禁觉得,她是独属于他的所有物一般。
  她暗自琢磨一阵,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又具体说不出哪里奇怪。
  便将此归咎于,她更习惯谢玹冷淡漠然的模样,听不惯他温情的话。
  谢玹拿起金步摇,扶着她的肩,凝眸比划一阵,将步摇斜斜簪在她的发髻上。
  容娡下意识地抚了抚步摇,珠玉碰撞,发出泠泠的脆响。
  她便喜盈盈地去揽镜自照,很快便忘却了心头的那点疑惑。
  —
  容娡回厢房后,抽出时间,同母亲商议了要与谢玹一同北上去洛阳的事。
  她们母女此番自会稽逃出,只有几个家仆随行,家仆不是婢女便是年迈的车夫,遇到危险时,并不能护她们周全。谢玹兵卫众多,仪仗恢弘,与他同行显然极为安全,容娡知道母亲不会拒绝。
  谢兰岫果然没有异议。
  离开的前一日,容娡去找寂清法师辞行。
  此前寄住寺中时,寂清法师对她颇为照拂,容娡虽然感情凉薄,但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心中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她与寂清法师并不熟识,但听谢兰岫说,寂清法师未遁入佛门前,曾也是大族闺秀,只是厌倦家族之间的争斗与尔虞我诈,又不满家中长辈为巩固家族地位要她联姻,便遁入空门,削发为尼。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了。
  容娡听到这桩往事时,很是一番唏嘘。
  谢兰岫说完后,不知想到什么,亦是有些惆怅。
  容娡前往厢房寻寂清法师,并未寻到她。便问过与她同住的比丘,去佛殿寻她。
  见到她时,她恰好正在给签筒题字。
  听到容娡要离开寺院北上,寂清法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珍重。”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话,寂清法师将签筒递给容娡:“此行前途未卜,施主不如占上一卦?”
  容娡不信神佛,但不忍负她一番好意,便顺手摇了签。
  寂清法师为她解读签文:“第四十九卦,泽火革,变革之相。”
  容娡来了兴致:“何为变革?”
  寂清法师沉默地看着这根签,陷入深思。半晌和蔼笑道:“守成为宜,功成身退;变革有道,顺天应时。”
  容娡若有所思。
  出了佛殿,容娡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阵,听到叮叮咚咚沉闷的碰撞声时,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入眼所见,是一株繁茂参天的巨大榕树。
  而后她看见了一身霜白衣衫的谢玹。
  缓带轻裘,挺隽的身姿像是一只仙鹤一般,站在用以祈愿的榕树下,拢着衣袖拨弄木牌,容娡听到的叮咚碰撞声,正是他拨动这些木牌发出的。
  谢玹竟是在祈愿。
  明灿的日光穿过树枝,在谢玹的身上投落出一些光怪陆离的光影,泛出璀璨圣洁的光晕。
  她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由来的有种直觉。
  谢玹此次来祈愿,多半是同她有关。
  她看见,谢玹似是沉思一阵,手指停在一个挂的极高的木牌前。
  容娡的视线也随着他的指尖落在木牌上。
  她记得这个木牌。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