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酷暑中天降暴雨,燥热难耐的气氛转瞬间便回凉。孙膑的话平铺直叙,并未有多少情绪输出,却成功地疏导了冲天的怨气。
  秦昭微愣,先生不愧是先生,人心这块拿捏得太好:依照他们的交情,桑冉未必会做多绝的事,但如果不加疏导,这个急性子的人肯定会跑偏。
  先承认错误,再转移矛盾……毕竟气已经撒过了,双方都有台阶下,只要好好经营,又能回到往昔的状态。
  先生真厉害!
  转瞬间明了孙膑意图后,秦昭不禁在心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她松了口气,昨日的苦难之源,是该找那人清算下。
  “别告诉我,昭昭,你又被人‘骗’走了,嗯?”
  “似乎,好像,也许,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
  桑冉笑着举起右手,将指头捏得嘎吱响。
  秦昭忍住疯狂想后退的双脚,手扣在孙膑轮椅的靠背后。现在不是该退缩的时候,她稳住身子,慢慢从孙膑的保护下站出来。
  “说吧,是不是又是那个‘卫鞅’挑的事?”
  “……我确实是被鞅拖着去的国君处理政务的地儿。”
  秦昭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孙膑靠在靠背上,一只手撑着脸,旁观故事的进行。
  桑冉骂骂咧咧,气不过,又拿手指戳起那傻姑娘的额头。
  “你说你,怎么能在一个人那摔两次跟头呢?”
  “法家的人心都是黑的,看见就跑远点,记住了没。”
  “气死冉了——别让我逮到那混蛋,上一次的仇还没报呢,冉总有一天要揍他一顿!”
  冲动要不得,这肯定不能行啊,桑桑。
  大秦就快开始变法了,等卫鞅把法律掏出来,给每一项行为划定范围后,你揍人不说,还揍的是秦国的爵,变法的领头人……不仅要体验一趟小黑屋,说不定严重点还要拿你动刀子。
  要套麻袋可以趁现在,但卫鞅基本就缩在秦君大殿里——谁敢当着国君面和宫卫的剑与戈,揍秦国未来的大良造?
  秦昭收回跑偏的思维,立马跑到桑冉面前,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不语不问,就看着她扭捏的样子,挑眉静待。
  她慢慢抬头,欲言又止又难为情。
  “冉……哥,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病了你不知道照顾我吗?昭昭,你刚刚叫冉甚——唔!”
  耳朵似被火燎到了,好热好烫。
  桑冉忽然口齿不清起来,声带像是罢工了,支支吾吾半天拼不出一句话。
  “你快放手啊……这这这,简直没眼看。”
  “哦。”
  “让你放你就放啊,女弟你要气死你亲哥吗?”
  羞愤是他。
  听话是她。
  顺着来又耍脾气的还是他。
  孙膑看不下去了,握住秦昭的手,安抚一脸纠结的她。
  军师坐镇,轻咳两声,闹剧中止。
  “‘亲哥’?冉,可真‘没眼看’呢。”
  不声不响,孙膑一语中的。
  “你也是!膑,你也‘没眼看’!”
  恼羞成怒,桑冉扬手打掉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当然,他只拍了上面那只男人的手。
  “再这样闹下去,可就真的‘没眼看了’。”
  秦昭笑笑,分别牵起俩人的手,重新把吵闹的大家联系起来。此情此景,她倒是像极了幼儿园带班老师。
  真正的理应幼儿园在读的嬴驷,反倒从头沉默地围观了这三位奇奇怪怪的大人——他们的相处模式和情感联系,又超出这位小公子的理解范围了。
  嬴驷试着用嬴疾、嬴华和自己去模拟解读他看到的仨人,然后成功地把自个弄得犯了恶心。
  ——他们秦人,才不会整出这样粘粘腻腻的关系呢!
  ……
  秦昭决心翘班,即不去内吏署报道,也不去国君那默书。
  才正儿八经吃上皇粮、稳定经济来源的秦昭,竟然又想先跳着去做些别的。
  她这也就仗着华夏先贤们的积淀,不务正业了,真是不怕丢饭碗。
  一行人又回到了嬴驷的书房,这一次增加的不止是桑冉,还多了两位——嬴疾和嬴华。
  秦昭也是第一次见齐这三位,这是下一代的秦国国君和他的左膀右臂,都不是泛泛之辈。
  赢驷,秦国第一代“王”,能识人驭人,重用张仪连横破合纵。
  嬴疾,机智多谋,军政外交他都能胜任。
  嬴华,史料中虽少有提及,却也是秦国的一员虎将。
  下一代的国君、丞相和将军,此时还是三颗水灵灵的小萝卜。不过他们未来的模样,已在此刻有了征兆。
  嬴驷不显锋芒,腼腆亲人,却能在兄弟间有威信;嬴疾总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轻易说话,时常露出思考姿态;嬴华最调皮吵闹,嚷嚷着要出去舞剑,但被大哥一瞪,又乖乖坐好。
  “秦公乘,嬴驷并不理解你口中的‘造纸厂’为何物,虽然我手中确有可以支配的钱粮土地,但先前上下助君父招贤的缘故,并未余下多少……
  “因此,我希望和疾弟、华弟一起,听过你的需求后,再做打算。请秦公乘见谅,驷儿不想辜负你的信任。”
  秦昭看他有些紧张,却依旧将他的考虑说出来,倒是更加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