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打了一桶热水,给桶里的乔哥儿轻柔地擦着身子。
  乔哥儿整个身子都埋在热水中,浑身上下都是斑驳的青紫,肿于皮肤表面半寸,看得顾笙心惊胆战。
  他缩在热水里,身子还是抖着的,即使冒着热气的水都安抚不了他。
  他抓着顾笙的手,双目布满血丝,精神状态不是很好:“顾笙以前是我不对,这次你帮帮我好不好...如果明天他来找我,我会被他打死的!”
  他越说声音越尖利,整个人几乎要从浴桶中跳出来,顾笙赶紧按住他,迟疑着:“那你的娘家人呢,他们不会帮你吗?”
  这话一问,乔哥儿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我在镇上没有亲人了,我是被他买来的...”
  他语无伦次,干裂的嘴唇被水汽氤氲出道道血痕:“他还想把我刚生的孩子卖出去,我不让,他就打我...”
  他把脸埋在掌心嚎啕大哭:“郎中说我的身子不好,不能再生了,再生我会死的!”
  顾笙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轻声安抚了许久,他的情绪才缓和了一点,只是呜咽着神情麻木地看着前方。
  等到帮他清理了身子,顾笙才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
  晏辞从进门就一直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靠着椅背望着天上的月亮,一条长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前面的竹凳,把摇椅摇得一晃一晃,顾笙走到他身后,他才停下动作。
  晏辞扭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顾笙。
  顾笙不知是不是心底出于同为哥儿的乔哥儿的同情,把刚才乔哥儿的话草草说了一遍,犹豫着开口:“他...怎么办?”
  “明天去报官。”晏辞想都没想。
  顾笙低下头,闷闷地说:“他如果回去,会被他夫君打死的...”
  晏辞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意味:
  “...我们能救他一次,但不可能每次都救他。”
  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酝酿着开口:“...我们不是圣人,只能做到看到这种事不会无动于衷。”
  “所以最好还是让官府处理这种事。”
  ...
  乔哥儿那晚在他们家睡的,晏辞去了香房过夜。
  顾笙安抚着乔哥儿好不容易才睡着,只是一闭眼就想起他身上的伤,难免会有所心悸。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去报官,官府的人就找上门来。
  王猎户大早上跑去衙门,说昨天晚上他出门寻他夫郎,结果遇到一个人,不由分说打了他一顿,还把他的夫郎带走了,在衙门门口嚷着要讨回公道。
  晏辞起得早去开的门,他看见门口衙役,一副早就知道会如此的样子,没有说话。
  那衙役认识他,不管怎么说这人在镇上也算有些名头,态度上不好太过强硬,于是好心劝道:
  “晏公子,这是人家的家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况且哪有夫夫不闹矛盾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赶快把人家夫郎送回去。”
  “没法不管。”晏辞道,“若是昨晚他将那哥儿带回去,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更何况你们也不希望出人命吧?”
  衙役觉得他小题大做,笑道:
  “这夫夫打架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有几个闹出人命了?”
  听了这话,晏辞诧异地看向他,反问道:“这种事很正常?”
  而且这是打架吗?明明是一方仗着蛮力对另一方施暴。
  那衙役“啧”了一声,心想这种事以大化小,以小化了,大家都是男人,私底下明心知肚明就得了,这晏公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眼见劝解一番无果,衙役终于沉下声:
  “晏公子,我这是尊重你才跟你好言相劝。我可跟你说清楚了,私自扣押别人夫郎的罪可比人家殴打自己夫郎的罪重多了。”
  一番交涉后,晏辞转身回了屋子。
  顾笙正透过窗外看着他们说话,看见衙役旁边的王猎户满脸堆笑,看到晏辞回来,他忙问怎么样。
  晏辞跟他解释了,说到底这乔哥儿也是王猎户的夫郎,他们的确没有什么理由把他留在家里,一听这话,乔哥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晏辞没有看他,只是继续跟顾笙说,衙役已经跟他说了,要王猎户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殴打夫郎,否则便按罪论处。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王猎户就在旁边,生怕惹上麻烦,信誓旦旦说自己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对夫郎动粗。
  根据大燕的律法,男人殴打自己的夫郎或是妻子,若是对方重伤,会按照比殴打普通人减二等的原则治罪,否则不会判刑;然而夫郎或是妻子殴打夫君,不管伤势如何,会直接坐牢。
  这个法律还有一条补充,那就是夫郎也可以告发自己的夫君家暴,但即使情况属实,也会受到牵连,严重点甚至会收到徒刑。
  就比如应怜当时便是告发自己夫君殴打自己,虽然最后和离了,但他也因此“名声扫地”,成了镇上的悍哥儿,从此无人问津。
  晏辞将这些话一五一十说了,他看了看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乔哥儿:“你若是真的受不了,便去衙门告发他,虽然会受到牵连,但至少可以脱身。”
  告发自己的夫君?乔哥儿听完他的话,打了一个寒颤,嗫嚅道:“可是,可是我和孩子怎么办?”
  晏辞看了看于心不忍地看向他的顾笙,他倒是能理解顾笙为什么会对这个乔哥儿抱有很大的同情。
  也许是因为同为哥儿,若是自己的这个身体里还是原主,说不定此时乔哥儿的命运就是顾笙的命运。
  所以晏辞淡声道:“如果你和他真的和离,我会想办法给你在镇上安排一份生计,至少不会让你和你的孩子饿死。”
  乔哥儿听罢,死死咬着唇没有开口,不知在想什么,一阵纠结后,许久才小声道:
  “不,不行,如果我去告他,那以后,以后,我会被镇上的人看不起...”他可不要像镇上那个应怜一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而且若是他也被判入狱,这叫他一个哥儿怎么活啊,肯定会被人说闲话的...
  乔哥儿缩在屋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那衙役将王猎户带了进来,乔哥儿看见他神色就不自然。
  然而在官府的干涉下,王猎户好说歹说,费劲口舌说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对他动粗。
  乔哥儿不好的脸色最终还是一点点缓和过来,等到晚一点的时候,他从里屋出来,走到顾笙面前,踌躇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我了...”
  顾笙看着他,欲言又止。
  晏辞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毕竟他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
  乔哥儿到底是跟着王猎户回去了,顾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王猎户一直跟乔哥儿说着话,顾笙从没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此殷勤。
  他又看了看屋里已经回香房研究香方的晏辞,忍不住问他:“王猎户说的是真的吗?”
  晏辞耸了下肩,谁知道呢。
  “别想那么多啦。”他牵过他的手把他拉到身侧,劝慰道,“反正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第91章
  晏辞说完这句,便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很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顾笙默默叹了口气,他坐到晏辞身边,看他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晏辞很认真地写着字,将他之前做的香品的名字十分工整地写在纸上。
  顾笙知道他在做什么,夫君这两天去镇上联系了雕刻匠,将每一个香品的字都刻了下来,然后像印章那样印在香品包装上。
  顾笙知道这是印刷术,以前爹爹读书的时候,书本上面的字就是这样。
  顾笙看着他一笔一画地写字,这时又注意到他桌子角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竹子编成的小篮子,那篮子里很空,只放着一块儿小巧的印章。
  顾笙以前没见过这东西,好奇地拿起来在手上把玩着。
  那印章拇指大小,很明显是新刻的,底部是两个手写的连在一起的小篆,不过是反着刻的阳文。
  顾笙不大认识小篆,歪着头看了半天,问道:
  “夫君,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晏辞停下手,他从顾笙手里接过印章,然后在一旁的印泥上浅按了一下,接着拾起顾笙的手。
  顾笙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晏辞笑了一声,然后把那印了鲜红印泥的印章在顾笙洁白的手背上轻轻按下。
  等到移开印章,顾笙白皙光滑的手背上便出现了一个干净清晰的红印,在他雪白的皮肤上十分显眼,还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上面是一上一下两个连在一起的小篆,笔迹大气,字样设计的十分古朴。
  正是“笙辞”两个字。
  顾笙仔细读着两个字,认出了上面那个是他的名字,而另外一个是夫君的名字。
  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他心里的某根弦,让他的心脏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见晏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漂亮的脸上染上一丝开心的笑,由内向外升腾起一丝暖意。
  “是我们的名字...”他轻声说。
  晏辞没有回答他,而是伸手拿过一边的一盒换了新包装的香膏,这装香膏的盒子用的是印着青花的陶瓷盒,上面卡着铜制的锁扣,外表看上去精致漂亮。
  晏辞将它反转过来,只见平坦的底部赫然印着印章上的两个小字。
  顾笙接了过来,细细摩挲着底部凹陷进去的小字。
  “这个叫做‘商标’。”晏辞与他解释道。
  “以后我准备将我所有的香品包装上都印上这两个字。”
  这样以后不管他的香品给哪个铺子代理,大家只要一看到这两个字就知道是出自他手。
  这两个字是他亲手写的,而且在这之前还设计了好几个版本,最后发现他擅长的瘦金体虽然好看,但却不够古朴,还是小篆更有韵味一些。
  小篆他也不是不会写,至于商标起什么名字,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用他和顾笙的名字,然而私心将顾笙的名字放在了前面。
  至于为什么要把顾笙的名字放在前面,因为他是绝世好夫君呗,当然要把夫郎的名字放前面了。
  不出所料,顾笙垂着眸子,手里迟迟没有放开盒子,晏辞就安静地等着他。
  不多时,顾笙抬起脸看向他,漂亮的眼尾不出所料染上一抹红。
  真是可爱的小哭包啊。
  “夫君...”顾笙喃喃着,嘴唇动了动,然而半天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晏辞捏了一把他的脸,假装没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样子,宠溺道:“这字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