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茶肆里面单独开辟出独立的厢房来,里面还讲究地挂着些看起来风雅的字画,茶肆里根据时节不同卖不同的茶水,专门供给家里有些银两的茶客到此。
  晏辞这次去的厢房比上次要小一点儿,但是一进去里面原本坐着的人就站起来了。
  茶室里只有陈昂一个人
  陈昂上次见他还是笑容可掬,但是这一次脸上就不再挂着原本的笑意。
  他神色相当急促,看见晏辞进来几乎是立马起身走过来,还没开口说话,目光先在他缠着纱布的手指上转了一圈。
  晏辞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前些天在牢里的事,毕竟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小镇。
  可是看着陈昂吃惊的神情,却又不像装的:“大公子,你的手...”
  晏辞决定避重就轻:“一点儿小事。”
  陈昂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好多问:“...这些天府上事物繁杂,在下实在是...”
  他看着晏辞的眼神相当恭敬,不再是上次见他时像看小孩子的眼神,他神情看起来颇为焦虑,但是又不好贸然开口,踌躇道:“大公子前些日子得了香会的魁首,在下还没来得及恭贺大公子...”
  晏辞笑意不减:“晏府人多事杂,陈叔要处理许多本就无空闲。况且父亲不喜我,自然不会让府里的人与我过多接触,陈叔不必自苛。”
  他这话给足了陈昂台阶,陈昂忍不住心想,他家这大公子竟也是变得这番进退有度了。
  不过今日他有更紧急的事要做,他此刻对待晏辞早已不是对从前那个只知玩乐的纨绔的样子,此刻倒像是对待一家之主的态度:“大公子还请上座,在下来给大公子看茶。”
  “陈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敢劳烦陈叔。”晏辞道,“这些虚礼就不必了,来时听家丁说陈叔有十分紧急事,叫我非来不可?”
  陈昂嘴唇微微抽搐,他看着晏辞平静沉稳的神态,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大公子,在下这次来找你,是想让你回晏府,回去看看老爷,他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爹。”
  晏辞没有说话。
  晏府大概只有晏老爷一个人知道他是个冒牌货,想来陈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主了。
  见他沉默不语,陈昂以为他的心结还没有打开,情急之下,终于把晏府这几日的事说了出来。
  晏辞来之前还在想陈昂找他,可能因为晏家老爷的病情,如果他真的要自己回去看看,为了不暴露自己,晏辞也会随他一起回晏府。
  然而越听他说,晏辞神色便越凝重。
  “老爷他,他不是不下心摔倒的。”茶室只剩陈昂疲倦不安的声音,“恐怕,恐怕老爷中风的事和二公子有关...”
  茶室里有一瞬间呈现出一种寂静。
  许久,晏辞有点儿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晏昌对待晏方的态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他喜欢他这个庶出的儿子,甚至可以为此苛待自己的长子。
  晏方能在家里作威作福,以一个庶子的身份屡屡欺压他嫡出的兄长,甚至比嫡长子风头更盛,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之所以能发生,根源就是晏昌对他这个儿子的偏爱。
  所以晏辞实在想不到晏方会对他亲爹做什么。
  陈昂看着晏辞困惑的神情,又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次香会之后,老爷对待二公子的态度就大不如从前。”
  而且二公子从衙门回来简直把老爷气了个半死,老爷身子本就不好,自那以后便每天靠药吊着,他们父子之间关系越发僵硬,整个晏府的气氛都令人惶惶难安。
  “那天我路过堂下,正好看到二公子和老爷吵了一架,然后老爷,老爷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第108章
  其实这几天晏家的气氛一直不太对。
  府里无论是家里的丫鬟,还是仆从都不敢经过二公子的院子,就算经过了也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
  二公子这些天喜怒无常,家里的仆从若是不小心在他面前走的慢了几步,都会被他扯着头发拽过去狠狠抽打一番。
  甚至前些天还因为各种理由赶走了几个家仆。
  那日陈昂随着老爷经过二公子的院子,就看见一个小丫鬟肿着半边脸哭着跑了出来。
  陈昂皱了皱眉。
  他没说话,身边的老爷明显对二公子的这番行径极为不满,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老爷,这...”
  “你在这儿等着。”老爷冷声吩咐一句,随后便独自进了二公子的院子。
  陈昂知道老爷虽然面上神情十分恼怒,可实际上还是要给二公子留几分做主人的脸面,再生气也不会当着下人的面训斥他。
  所以他屏退了院子里所有丫鬟仆从,就连自己也是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便有争吵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你看看你...这些天动辄对下人随意打骂,还有一点儿大家公子的样子吗?!”隐隐约约有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在外面干了那些事丢尽了脸我都不说你什么,如今在家里还呈上能耐了!”
  “是啊,我是丢脸,我就是一个庶出——”另外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冷笑道,“自然及不上你的嫡长子。”
  那声音拉长了音调:“晏辞那么厉害,你当初把他赶出去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后悔了吗?你不是早就想让他回来了?”
  “有本事你拉的下脸面就让他回来啊——”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苍老的声音愤怒道:“你这个孽子,你就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你一口一个嫡庶...你自己摸着你的良心平心而论,从小到大我给你的待遇跟嫡子有什么区别?”
  陈昂在外面不安地听着,虽然听不大清对话,但是那两道声音音调一个比一个高,隐隐有加剧的趋势。
  他有些忧虑,正在想要不要进去劝劝,忽然听到一声重物落地发出的闷响。
  陈昂心里一紧,没等他反应过来,里面传来二公子尖叫的声音:
  “爹,爹你怎么了?!”
  陈昂一听立马冲进去,几个家仆在他身后,接着几人就看到老爷倒在二公子房前的台阶下,身体一动不动,头下方逐渐聚起一摊暗红色的血液。
  二公子脸色惨白,站在台阶上颤抖着嘴唇指着老爷:
  “爹,爹他刚才突然一动不动,接着就直挺挺往后栽了下去,我想扶他可是根本来不及...”
  陈昂立马对身后的小厮道:“赶紧去请郎中!”
  小厮立马往门口跑去,结果一出院门就迎面遇到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夫人。”
  晏夫人依旧一身得体的打扮,在嬷嬷的陪同下走上前,看了倒在血泊里的晏老爷一眼,顿时花容失色:“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
  二公子一见夫人到了,赶紧从台阶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慌乱道:“娘,娘...我爹他突然摔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晏夫人站在离老爷几步远的地方,用帕子捂着唇,蹙着眉道:“不是已经去请郎中了吗,还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她扫了院子里的人一眼:“老爷年岁大了,身子本就不好,你们这群人干什么吃的,都不知道在老爷身边跟着吗?”
  不等众人开口,她就命令几个小厮道:“还不赶紧把老爷扶去后院等郎中来。”
  几个人慌忙抬着晏老爷去了后院,等到只剩下几个晏府的老人,晏夫人漂亮的眼睛在院中一扫。
  “晏家这些天烦事本就繁多,如今老爷又中风摔倒,你们这些人嘴上都有个把门的,得知道晏家没了主心骨的事不能说出去。”
  她看了看身边脸色发白的晏方:
  “老爷修养这些天就先让二公子管着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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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昂咬着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原本安静的茶室显得更加安静,
  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的声音,听得陈昂心烦意乱,更加焦急,再次开口:
  “老爷虽然近来身子不好,可绝不会无缘无故中风,这,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晏辞,本以为晏辞会大惊失色,结果后者除了眉头有一些紧锁,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陈昂以为他没听清,咬了咬牙:“大公子,你在听吗?”
  晏辞闻言方才抬起头,他看着对方眉宇间深深的忧愁,还有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惶惶不安,正紧紧盯着自己。
  晏辞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陈昂的话:
  “陈叔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陈昂一直盯着他面上的表情,见大公子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以往遇事的无措与不安,以为他没听懂自己说什么,此时听了这话,以为他还在怨恨老爷将他赶出门的事,焦急道:
  “大公子,虽说老爷之前对你是有不公,可他再怎么说都是你爹啊。”
  他也不知道晏家到底怎么了,晏家的这两个公子这段时间一个比一个变化大,二公子自从大公子离家以后,脾气就一天比一天恶劣,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动辄对家仆丫鬟非打即骂。
  至于眼前这位大公子,若非自己看他从小长到大,光看神情和气质,简直要以为换了一个人。
  晏辞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陈昂的意思:“...陈叔怀疑晏老...爹中风是跟晏方有关。”
  陈昂叹了口气:“二公子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性情大变,以前可不是这样。”
  晏辞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有些费力地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陈叔。”他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恐怕这件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昂瞪大眼睛。
  他完全没想到晏辞会是这个态度,错愕地看着他:
  “大公子,你,你怎么也...”
  他呼吸急促起来,看着晏辞的目光里隐隐浮上了一层怒意:
  “你再怎么说也在晏家生活了二十载。”
  “如今老爷...你爹病重,你听到消息不回家看看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语气里已经带着谴责的味道,在这个封建朝代,虽然晏昌将晏辞赶出了家,但晏辞说到底都是他的儿子,理所当然该回去看望。
  陈昂的心情晏辞可以理解。
  若是自己还没有被晏老爷发现是冒牌货,为了在人前演戏,自己就算被晏家家丁拿棍子赶出去,也得回去装模作样闹一番。
  可如今自己是被赶出家门的弃子,况且之前他已经和晏老爷私下里达成了约定,他以“晏辞”的身份得到香会魁首,从此晏老爷也不再纠缠他不是自己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