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是被八剑客声东击西而伤,后者却是为她所挡的一剑。伤口虽不算深,但倘若再偏半寸,就能当场要了他的命。
那一处心窝,她也曾亲手刺伤过,昔日在燕京世子府,他盛怒之下走火入魔,将她摁在池水中险些溺死,而她所用的银簪正是那被燕人所害苦命女子陈娉婷的遗物。
如今他再伤,却是为了她。
他赤/裸着的身子劲瘦苍白,渗出的鲜血滚落成珠,蜿蜒出殷红的痕迹,微黄的药末洒落在肉粉的伤口上,再被雪白的布条包裹,他右手不便,便偏过头用牙齿咬上布条的一端,与左手一同用力,系了一个死结,如一匹离群索取舔舐伤口的孤狼。
烛光灯影,他的侧脸晦暗不明,便有一滴冷汗,顺着他冷厉的眉宇滴落在地。
啪嗒——
裴昀心中随之一颤。
人说久病成医,久伤大抵也是,他自行处理伤口的手法如此娴熟,过去不知受过几多伤病。他这人奇怪得很,明明成日里前呼后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将那北燕世子的尊贵派头做了十足,却偏偏又有那么一两个细微瞬间,让她生出错觉,他也不过是个流浪江湖一无所有的落魄人罢了。
那是他的因,还是他的果?是他的将来,还是他的过往?
终于将伤口处置妥当,颜玉央倚坐在桌旁,呼吸沉重,五脏六腑痛楚滚滚翻涌,一连串压抑至极的咳声倾泻而出。
他二人一个躺在床上,睁眼半醉半醒,一个坐在桌旁,闭目似昏似睡。不知过了多久,颜玉央终于掀开眼睑,站起身子,迎着她醉眼惺忪的目光,一步步向床前走来,俯身解开了她的外衫。
裴昀又惊又怒,一颗心跳得厉害,可奈何四肢软如棉花,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喉中含糊哼了几声。
此番醉酒,她竟也将七夕那晚的事情断断续续想起来了,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片段走马灯一般闪过:丰乐楼顶月下私语;湖心岛我心相印亭相偎相依;保宁寺禅房中,他解下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守了她整整一夜......
此时此刻,她以为他会做什么,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仅仅是将她外衫除去,而后伸出手,轻轻擦去了她脸颊上一滴干涸的血迹——方才他为她挡剑时,喷溅而上的。
“睡吧。”
他轻声道。
裴昀僵硬的眨了眨眼,而后缓缓阖上眼睑,内心有莫名的悲伤与痛苦山呼海啸般涌了上来。
今生今世,为何偏偏叫她遇上他......
......
夜色已深,逍遥楼五楼灯火通明,笙歌鼎沸,更衬得小瀛洲岛周遭荒凉寂静,遗世独立。
渡口边,十几条小船静静停靠,随着海波起伏摇摇晃晃。
夜色中,忽地蹿出一道黑影,运起轻功,一路狂奔到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上了最近一条小舟,随即四处寻找船桨。
“上官兄,你我好歹共事一场,许久不见,还不曾叙旧,为何不辞而别呢?”
黑影闻声动作一僵,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不修边幅的脸上,正是承影剑上官尧。
“姓杜的,你又来多管闲事!”上官尧咬牙切齿瞪着岸边之人。
杜衡似笑非笑道:“你敢背叛公子,便该料到有此下场了。”
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合围而上,将上官尧的退路封死。
“我说过,我只认钱不认人,是你家世子爷太过小气,怨不得我另觅明主!”
上官尧一边反唇相讥,一边握紧了手中长剑,试图瞄准时机拚死一搏,尽管他已瞧见了笑弥勒的熟悉面孔,在此人手下,他胜算近乎于无。
“是另觅明主,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逍遥楼派到公子身边的奸细?”
“呸!我从不干这两面三刀的勾当,小爷不过是银子花光了跑来赚点佣金,好死不死又遇见了你们这对瘟神主仆,少拿‘奸细’二字侮辱小爷!”
杜衡一噎,一时分不清他这到底是自辨还是自辱。
上官尧趁他分神之际,不动声色脚踩船沿,便要入水而逃,忽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
“海上大雾,你不辨方位,无法靠岸,必死无疑。”
但见那夜色中缓缓走来脸色惨白,一身紫袍之人,上官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虽然心知此时这颜玉央受伤在身,但今日他却是在他剑下结结实实走了一回鬼门关,白日里此人独对他手下留情,他便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也知道此人绝不会如此良善,他留下自己的命,必有所图。
因此上官尧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反而好整以暇的抱臂问道:
“不知世子爷想从我上官尧这里得到什么?”
左右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了这条命外,身无长物。
“当初你离开世子府那日,发生了什么?”
上官尧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颜玉央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
“我要你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分毫不差详述一遍!”
......
颜玉央回到房中时,天色已亮,晨曦明媚,而床上之人却是仍旧睡得沉稳,没有一丝要醒的迹象。
他在床边停滞了一瞬,猛然掀开床褥,即刻便有一具柔软女体缠了上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娇媚:
“你为何去了那么久,叫我等得好生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