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酒家辛秘,还是货栈失修,工司大人给的提示都恰到好处,我并非因此而怀疑你,毕竟,是我请工司大人来此,你若提供不了线索,才叫我疑惑。”
  说到这里,你稍微停顿了一下,苦笑一声。
  “我真是不大聪明,叫工司谬赞了。我是看见七星镇魂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
  毕工司闻言,不由得讶异地抬眉。
  “诚然,这等邪术,怎会叫人立刻与工造司之首联想起来。可是工司大人,这邪术成型仓促,俨然是赶工之物,到了行动当日,匆匆赶制此物,是发现了什么变数呢?”
  老者眸光微闪,长叹一声。
  “我的沙盘——定位灵魂,覆盖全城的天眼。工司到底是好眼力,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就意识到了其定位的本质,之前看似是我赶工司去寻保修档案,实则是工司主动退场,不知用什么手段,通知了那群饵料,赶制了这么一出牵丝傀儡戏来。
  可这到底匆忙,工司露出了些马脚——你并不知晓若陀追去一事,急不可耐地提醒我货栈有变,生怕那群人真的卷上归终机的档案逃窜,你担心璃月。”
  “想通这一点,很多事就很好解释了,比如那群人为何看似如鱼得水,实则步步受限,因为您老想利用他们,却并不想支付酬劳。比如为何我千防万防,还是处处落人一步,因为算计我的人就在身侧。他们吸引我们的视线,你则暗度陈仓,乘机带走邪物。”
  你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就像是排练过很多次似的。
  “可我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譬如对此物了解的如此清楚,您为何不肯亲自动手?又如,您甚至不肯令归终机档案落入他人之手,却放出此等邪物,谋害帝君,为什么?”
  你说到最后一句,掌下案几骤然破碎成一地齑粉,宛如被火焰缭烧过。
  老者倒是面色如常,拢了拢肩上的棉衣,声音温吞。
  “那尊灵玉,是我族先辈偶然寻来,一直供在祖堂里。我少时顽劣,曾攀上祭案,拿起把玩,便听见闻所未闻的古怪之声,自脑海中传来。
  那声音响的真切,言只要供奉更多香火,便允诺我一个愿望。”
  你眸光微动,帝君庙二十年前兴起,显然对不上时间。
  “我那时年幼,没当回事,怕爹妈责骂,丢下它便跑了。直到二十年前出了些事,别无他法,我才记起这么个东西。”
  “于是你应下他的要求,雕成了帝君的模样,送去了帝君庙,纵享香火二十载。”
  木下义收了千金,那时的毕工司虽并不缺钱,却也是十数年的积蓄。是什么变故,让他几近荡尽家产?
  “是,那声音告诉我,香火二十载,祭活体七余,它便实现我的愿望,可那毕竟是邪物,若是不成,也不可牵连到我,便交由那时的侠魁去了。”
  你扯了下嘴角,这才明白,为何要兜兜转转,叫七个沙漠莽子去取那邪物,感情是还保有一些良心,不愿以璃月人的命去喂。
  想必是贪婪动人心,正撞上苦于手头缺祭品的毕工司。
  老者在夹杂着雪花的夜风中抖了抖,继续说道:
  “您方才言重了,此物并不会伤及帝君,老朽放它出来,只为杀一个人。此物灵智不高,不知道杀了人,那杀业会与它二十载所受帝君慈怀信仰冲突,便会不攻自溃,从此化作凡石。”
  “好算计。”
  你抚掌赞叹。
  “毕工司殚精竭虑,只为杀一人。离与工司相识久,心知工司并非目无法度之人,不知何人无状,这般惹恼毕工司?”
  老人笑了笑,皱纹堆叠起来。
  “二十年前,霓裳花期至,那人奇袭了一处采棉工,身姿迅捷,速度奇快,如一阵青黑色的飓风,刮过花田,横尸遍野。”
  老人脸色面色如常,因陷入回忆,笑意愈发温和。
  “我的妻子和一双年方十五的双胞女儿,便是那场祸事的受害者。”
  你站起身来,心中微动,目光却很坚定,轻声道:“不行。”
  “转眼二十年啦,老朽当年去接她们归家时,那绯色的花海还记得清清楚楚,雪白的花蕊云团似的,老在我眼前晃荡,唉,您说说这,老朽怎么忘得了犯人的脸呢?”
  你目光隐有不忍,声音却很坚定。
  “不行。”
  老人慈祥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微微发亮。
  “您不知道,我那女儿们也是年少芳华,来提亲的人踏破了我家三条门槛,说句不敬的话,在我心里头啊,我的妻女,便是这天底下头等的美人,不输您天姿国色。”
  老人伸出三根枯瘦的指头,语调温柔。
  你沉静地看着他。
  “可她们永远嫁不出去了,婚姻,家庭,子女,再不能使她们忧心。二十载过去,记忆没有变,死亡没有变,霓裳花的花期也没有变,可凭什么?”
  老人面色忽而阴郁,音调陡然拔高,宛如地狱索命的恶鬼。
  “凭什么当年的凶手摇身一变,竟成了璃月的守护者?成了帝君亲授的降魔大圣??成了万民敬仰的上仙??离大人啊——!”
  他嘶吼着,跪倒在地,双目瞪得滚圆,眼球暴凸,死死盯着你。
  “我忘不掉!我忘不掉那张脸啊!!”
  浑浊的泪水从他脸上的褶皱弯弯扭扭的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