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里想的却是:陆寂若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定然早就翻脸了。
  谢献书自己倒没往心里去,他拍着谢微星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以灯为诗?那便我先来罢!”这时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谢献书笑声一顿,冲随从抬抬下巴。
  门窗重新打开,几人往外看去,只见一翩翩少年走上高台,昂首阔步神采飞扬,才到初春,他已换了薄春衫,手中一把折扇,扇面上诗画俱全,尽显快意风流。
  少年先向四下点头见礼,而后迈着八方步在台上转起圈来,不过才走出三步,他微微一笑:“成。”
  台下武官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大喝:“三步便成诗,你比那曹操还牛啊?哈哈哈哈!”
  这时有人出面纠正:“褚大人,七步成诗的是曹植。”
  那武官明显已经喝大了,歪歪斜斜靠在门边,冲台上少年一挥手,“管他曹操还是曹植,成了你就赶紧念出来,好叫我们都听听!”
  少年颔首,不紧不慢迈出一步,缓缓开口:“虚堂荫百尺,牛烛夜尽明。”
  这句一出,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谢微星嘴里的胶枣也不嚼了,他左右看看,便见程屹安同谢献书二人又严肃起来。
  他小声问:“怎么了?”
  那少年迈出第二步,继续念:“凡世灯千丈,唯我天上星。”
  这句谢微星听懂了,他不由地咂舌。
  凡世有灯延绵千丈,那不过是灯而已,迟早会灭,只有我才是那天上永生星!
  狂,实在是狂!
  “狂,太狂了。”谢献书低声惊叹:“这后辈胆子属实大,竟敢说我们是靠祖辈庇荫,才得做朝官,得点牛烛。”
  一时之间无人敢叫好,直到过去很久才有人嗤笑一声,把矛头对准刚才那位褚大人,开口就是陷害。
  “褚大人,这诗念完了,你觉得如何啊?”
  不等褚大人说话,隔壁房中突然传来韩子晟的声音,“这诗如何,各位大人心中自有见解,褚大人一介武夫,大字都不识一个,他懂什么?”
  谢微星手掌虚虚半握,百无聊赖撑在侧脸,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韩子晟这个热心肠,倒是跟以前一样爱管闲事,这一番话看似把褚大人贬得一文不值,实则字字句句都能救他一命。
  那褚大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意也随之散了个干净,这才反应过来,若他说好,岂不是成了众人眼中钉?
  他赶紧朝韩子晟房中拱手弯腰,心有余悸道谢:“韩将军说的是,我就是一粗人,自然不懂这诗。”
  韩子晟无所谓笑笑:“那褚大人往后还要多读圣贤书才是。”
  角落立刻冒出一声嗤笑:“韩将军自己可会读圣贤书?字又认识几个?可笑可笑。”
  想都不用想,敢这样指着韩子晟鼻子骂人的,除了那位司天监的小陈大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谢微星慢悠悠吃着胶枣,探头看了会儿两人拌嘴。
  若说这里还有人敢出声指点一二,必然是程屹安这个由寒门爬出的贵子,旁人多少都沾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庇护,就连谢献书也生在四大门阀之一的谢家,只有程屹安是清白的庶族出身。
  谢献书也想到这里,他拍拍程屹安的胳膊,小声道:“这后生如此张狂,倒有几分你当年的影子,定廉,你可认识他?”
  程屹安一脸凝重点点头:“西门后人,西门梓。”
  谢微星扣了扣耳朵:“什么?”
  【作者有话说】
  牛烛:牛油做的蜡烛,只有高官氏族才能点得起这种蜡烛。
  喉舌肱骨:重臣。
  有人懂西门子的梗吗哈哈哈
  ◇ 第31章 祸国妖妃走野路,家家都有难念经
  程屹安补充道:“前国子祭酒西门伯言的重长孙,若没记错,还未及冠便得了解试第一。”
  而后喃喃自语,“西门家竟也来长安了么?”
  西门伯言这名字一出,谢微星终于对上号,西门子他不认识,可西门伯言他熟啊。
  景和元年时他曾与西门家有过一段渊源,可惜没过几年西门伯言就溘然长逝,西门家便兴高采烈退出朝堂,回老家种田去了。
  谢献书心中有了猜测:“王爷突然现身诗会,说不准就是为这位西门梓来的。”
  那西门梓也当真是狂,他环顾四周,见台下皆被他震慑,更是得意忘形,“可有人与我一争高下?”
  这种时候,竟真有人应了。
  “那我便来争一争。”
  听见这沉着冷静的声音,谢微星半阖的眼皮突然掀开,人也瞬间坐直。
  瞧他反应激烈,谢献书问:“这又是谁?”
  谢微星目光炯炯看着那个说要与西门梓一争高下的男人,铿锵有力念出他的名字:“宋、九、枝!”
  宋九枝登上台来,朝西门梓点头示意,“我来试试。”
  说罢,他学着西门梓那般迈开步子,一步一句。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好!”谢微星第一个捧场,他边拍手边叫好,甚至于跑到窗边探出上身,巴掌都拍出残影。
  好一首人教版语文三年级上册《舟夜书所见》!
  这动静引来众人侧目,宋九枝也朝谢微星看去,或许是觉得自己窃取他人诗词并非君子之行,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缓缓泛起羞愧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