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星笑容一僵,心里有些后悔,跟一个姑娘家计较这个,倒显得他心眼小了。
  虽然本就不大。
  他将那据说一年只有几两的念春娇牛饮而尽,可惜茶水太烫,没尝出什么味。
  他咂咂嘴,从袖子里翻了半天,才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搁在桌面上。
  “景和十七年,木槿姑娘曾去过山湾?”
  木槿一怔,神情有些迟疑,似乎没想到谢微星找上门竟是为了这件事。
  “怎么了?”谢微星问。
  木槿摇摇头:“我还以为谢小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什么罪?你何罪之有?”谢微星无所谓笑笑,“陆寂于你有恩,身份又在那儿摆着,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替他做事也正常,只能怪我自己太过轻信他人。”
  他又把纸往木槿那边推了推,“这是从山湾渠案卷宗里抽出来的,听说木槿姑娘那天也在,便过来问一问。”
  木槿没接,她低头看去,瞧见卷宗上“死伤无数”四个字时,脸色变得煞白。
  “我原是山湾县的舞姬,那日有人上门,请我与几个姐妹到长亭驿馆献舞,我去了后才知道,那些是长安来的大人……”
  山湾渠一事虽由张显忠主理,可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去了不少,又加上当地县官,是以一场用于寻欢作乐的庆功宴上坐了二十来人,其中就有程屹安和谢献书。
  木槿那时还不认识程谢二人,她也没什么攀龙附凤的想法,只顾着跳舞,跳完之后,便与同行几人直接宿在了驿馆中。
  当天晚上,她起夜时迷了路,从院外路过时恰巧看到张显忠的身影。
  张显忠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大人,事情已经办妥,您放心。”
  他口中的“大人”刚好被假山挡住,什么都没说,只“唔”了一声。
  张显忠又道:“大人,替罪羊也已找好,那批官银不如就提前……”
  另一道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木槿虽疑惑,却也明白这不是一个小小舞女该插手的事,她不敢再听,便踮着脚匆匆离开。
  她自小练舞,脚步格外轻盈,是以院子里的两个人并未发现有人来过,后面再交谈什么,也无人知晓。
  “天刚亮,我便叫醒几个姐妹赶紧离开,方至半路,便听说山湾江倒灌,渠工无一幸免。”说到这里,木槿已是眼圈通红,几近哽咽:“家弟……也在其中。”
  谢微星没想到未能详尽的卷宗中还有这样一桩事,他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满身找帕子,却什么都找不出,最后只得干巴巴安慰一句:“抱歉,我……我不知道。”
  木槿探出指尖摸了摸卷宗,向来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
  谢微星看去,她的指尖刚好落在其中一句话上。
  死伤共一百一十三人。
  “我知道山湾江倒灌跟那晚听到的事脱不了干系,我要报仇,便乔装打扮来到长安,可我人微言轻,更不知该找谁说这件事。”
  “走投无路时,我听说程大人与谢大人被诬陷入狱,便想起张显忠说要找替罪羊一事,程大人出身庶族,怎么会反过来害我们这些庶族?我便找到程大人府上,说明来意后,程府管事便立刻将我引荐至王爷跟前。”
  谢微星连忙询问:“那同张显忠说话的到底是谁?”
  木槿回道:“后来得知,是一个叫翁启善的人,我不知他是何官职,只听说人死在了运送工银的船上。”
  谢微星追问:“山湾江?”
  木槿点点头:“正是山湾江,他们将官银融成碎银,沿水路运送出去,那翁启善许是知道事情败露,便干脆跳了江。”
  谢微星拇指点着杯盏边缘,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翁启善与张显忠既想谋财,又想害命,于是兵分两路,一个将官银偷偷运走,一个将事情嫁祸在程屹安谢献书头上,可未曾想竟然有人作证,两人自知无路可走,便干脆自戕谢罪。”
  说完,他不等木槿回应,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
  木槿朝他抛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谋财和害命。”谢微星先是伸出两个手指,然后慢慢弯下一个,“只能选其一。”
  他思路清晰,语速极快解释道:“若想谋财,就要保证山湾江不倒灌,只要平安无事,被贪下的工银便永远不知去处;若想害命,这些工银就不该运走,而是成为程谢二人贪污的佐证。”
  “所以说……他们一开始只是谋财,可未曾想到山湾江倒灌,事情一朝闹大,张显忠便反咬一口,在狱中叫嚣着说是程谢二人想要贪污,可惜的是,翁启善那边早已将官银运走,两相矛盾下,搞了个漏洞百出。”
  说到这里,谢微星松了口气。
  事情大差不差应当就是这样,程屹安谢献书两人也是倒霉,当个监工都能碰上这种事,而更倒霉的是那些渠工和山湾县的无辜百姓,只因一人贪念,白白葬送性命。
  “对了。”他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个刺杀你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木槿先是摇头,又猜测道:“应当是张显忠或翁启善的人,他们还对程大人和谢大人下了手。”
  这时炉上的热水刚好烧开,嗡鸣着喷出热气,她起身提下来,给茶壶中添满水,第一杯照常倒进谢微星杯中。
  “谢小公子,您今日来找我问山湾渠案,是案子有什么变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