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屹安也频频点头,“我也从未见过如丧彪兄弟和谢兄这般侠肝义胆之人,正应了那句诗,意气风发少年游,满月弯刀侠义行。”
  萧远桥只听懂程屹安在夸他,却没听懂夸了什么,他笑着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夸完了萧远桥,谢献书又把大拇指对准程屹安,“程兄好文采!定然能在会试中夺得头名,届时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跟这些人说话忒费劲,萧远桥依旧没听懂,笑着附和:“就是就是。”
  哪知程屹安落寞地垂下头去,自嘲一笑:“谢兄莫要说笑了,我这样一个庶族,一无家族帮衬,二无名师相引,如何能跟他人相比?只求来年能在城中找个教书先生的活计,养家糊口。”
  “程兄无需妄自菲薄。”萧远桥开口安慰,“我听闻,这次会试是田庚善谋反后第一次大考,由前国子祭酒西门伯言主持,西门大人是出了名的一视同仁,只看才华不看出身,又恰逢长安百废待兴之时,朝中求贤若渴,机会就在眼前,二位可要好好准备。”
  “不瞒丧彪兄弟,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程屹安神情激动,拱手向天,“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前二十年,朝中为富不仁为官贪邪,谁又想过长安有贫者?那田庚善嘴上说着为天下苍生而反,可方进长安便屠戮百姓,生了一身的狼子野心!”
  “前路漫漫愈向前,高处飒飒且登高,若我得幸一朝为官,也会像西门大人那般,岁高定深门,一蹴鸿鹄志。”
  “谢兄!方才你说我会一鸣从此始,我虽有远志,可心中清楚明白,学识修养俱与他人相差甚远,我只求入朝做那卑官野吏,就算郎前白发,也能报效朝中,为天下百姓谋利!”
  许是说到兴头上,许是遭受过太多不公待遇,程屹安已然忘了他们才刚刚相识,就这样在两个陌生人面前,大肆挥洒忠胆抱负。
  他那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出身低微,却有凌云之志,带着满腔热血破淤而来,直踏高梯登云而去。
  程屹安的话成功感染了胸无大志的谢献书,他又一拍大腿站起来,青黑的眼圈瞬间湿润,“程兄说的没错!我决定从明日起好好念书!这样我夫人就不会再打我了。”
  这时雨渐渐停下,萧远桥也跟着起身,把烤干的衣裳丢给陆寂,“那我便祝二位,芝麻开花节节高!”
  从破庙出来,萧远桥故意问陆寂:“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陆寂想了想,道:“秉性纯真,沥胆披肝,不世之材。”
  萧远桥双手后背,故意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若这二人能为你所用,你往后也能轻松些。”
  陆寂没听清,追上去询问,“先生说什么?”
  “没什么。”
  可萧远桥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还不知能在长安待多久,于是着急给陆寂留下几个亲臣,待他哪天走了,也能有人扶持一二。
  回宫后,他差人给程屹安送了崭新书本,时不时去昌兴坊转转,督促一下那不爱用功的谢厚垒。
  这一来二去,几人竟就这么熟络起来,学累了,便相聚一处吃酒吟诗,喝醉了,萧远桥就扯着陆寂的胳膊,让他挨个叫叔。
  觥筹之间,谢献书大着舌头冒出来一句:“哎你说,咱们中间,能不能出一个宰相?”
  萧远桥“噗嗤”一声笑开,“哈哈哈!如果你谢献书都能当宰相,那我就叫你一声爹!”
  谢献书也傻呵呵笑,“哪是说我,我说定廉呢。”
  两人同时望去,程屹安眼角含笑春风满面,这次却没再否认。
  谢微星浑身潮湿醒来,他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自己正被陆寂按在怀中,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汗。
  “醒了?还难受么?”陆寂将他裹得更紧了些,“你怎么都退不了热,裴松芝说,手心脚心擦上药酒,被子里闷一身汗出来,自然就退了。”
  谢微星将额头抵在陆寂身上,蹭了一脑门的汗。
  “陆清野,我想出去。”
  “待会儿。”陆寂掀起一条巴掌厚的缝隙透气,“待汗落了。”
  谢微星难受极了,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陆清野。”他呢喃着,“我好像梦见,秣山结拜那天了。”
  陆寂低头,薄唇在谢微星额角轻轻吻着,“程屹安已被关入大理寺狱。”
  谢微星闭了闭眼,“好。”
  第二次来大理寺狱,谢微星特意换了身衣裳,脸上戴了面具,可快要到时,却生了退缩之意。
  昨日还有很多话要问,有许多话要说,今日却突然释然了。
  人都是会变的。
  秉性纯真会变成圆滑世故,沥胆披肝会变成城府深密,不世之材也能从俗浮沉。
  二十年的时间,改变一个人而已,轻轻松松……
  只因他不在这二十年间,所以无法接受。
  “厚垒?”前面牢房中突然传来程屹安的声音:“是你吗?你来见我了?”
  谢微星轻轻叹气,继续迈步。
  见来人并非谢献书,程屹安极力盯着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想要窥探后面的真容。
  “你是?”
  谢微星在程屹安疑惑的注视中走到跟前,“定廉。”
  程屹安身子一僵,脸上渐渐浮现一个不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