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扒拉开他的俊逸又粗犷的脸,悠悠道,“你碎娃,不懂。”
周春禾跳脚,“我都要当爹了,哪里还小?!”
二爷抬眼,看了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是啊,你都要当爹了,那会的你还那么小。”
二爷比了比,约摸八九十公分的样子。
“哪会的我能这么矮?”周春禾不相信,他觉得自己生下来就该是一米加持的。
二爷却闭口不说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了么。”二爷怪罪道。
周春禾显出一副我也不想的样子,“这不是我媳妇让我给你送个菜来嘛,你当我愿意一趟趟往你这跑。”
二爷看了看周春禾手里的那碗酱骨头,“走,进去吧,我把碗替给你。”
一到屋里,冷冷冰冰,周春禾又看不下去,把火盆给他升起来了。
二爷虽然现在孑然一身,日子艰苦,但是他家的家伙什还是齐全的,不过都是以前剩下来的,这些不算牛鬼蛇神的东西,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幸免一难。
感受到屋子里升起来的热气,周春禾放心回去了,他还惦记他娘的大鹅呢!
二爷站在门口,看周春禾高大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最后化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娘,娘!”周春禾一进门就叫道。
“叫魂呢!你娘还没死!”周婆子管他除夕不除夕,过年不过年的,她是大神本神,百无禁忌。
“炖只鹅来吃吧,我还没吃过鹅肉呢!”周春禾直接出口,一点不委婉。
后头的江绿也听到了,挺诧异,但是她男人提出来的,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想看看婆婆的反应。
只见周婆子不慌不忙走到儿子跟前,前后上下打量一圈,然后后退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儿子道,“我把你炖了,我也没吃过人肉呢!”
这回答属实惊悚。
周春禾被他娘的气势震撼到,后退一大步,“至于吗?我就想吃个鹅!”
江绿抱着儿子出来看热闹。
“至于吗?我给你算笔帐。我这鹅一天一个蛋,一个鹅蛋怎么也值两个鸡蛋了吧,我就算一毛钱一个,一年就是365个蛋,也就是36块5毛,这还只是蛋的钱,这么一只大肥鹅,卖个七八九十块没问题吧,这加起来就是46块5毛,拿来!”周婆子跳到儿子跟前,摊开手。
周春禾彻底傻眼。
朝媳妇挪了挪步子,“我娘算得对吗?”
江绿换了换手抱儿子,太精彩了,婆婆这一顿演讲,回道,“没听出毛病。”
周春禾就知道这顿鹅是吃不上了,他没想到一只鹅能值这么多钱!赶上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了。
“你还吃不吃?”周婆子再次伸了伸手。
周春禾咽了咽口水,“我是吃?还是不吃?”
“qi!”周天替他爹回答了。
“谁说话?!”周春禾回头,他没说话啊。
“你儿子。”
江绿已经笑不活了,刚刚那声的确是周天发出来的,估计是听他奶奶和他爸爸一直说吃吃吃,也就学舌了。
这下压力给到了周黄氏。
“天儿乖,等你长大了,奶奶一定给你吃。”周黄氏哄道。
“娘,你这是违背天意啊。”周春禾严肃道。
这时外头不知哪家开年饭了,传来了鞭炮声。
周婆子稀里糊涂就糊弄了过去,赶着鹅进圈了。
“娘,你孙子说要吃。”周春禾还不死心。
周婆子听不见,此刻她是聋子,啥也听不见。
江绿捂着肚子直起身,“你娘这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
“现在知道周黄氏的厉害了吧,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撑着老周家,愣是把自己练成了百毒不侵。”
“别为难娘了,她舍不得,就让她再养养吧。”江绿安慰到周春禾。
“可是我真的没吃过鹅……”
“我也没吃过……”
鹅逃过一命。
1986年,就这样来了。
一声春雷惊醒大地,然后就是倾盆的大雨砸了下来。一连三天雨没停,整个田野白茫茫的一片,田野湿润了,河沟里的水满了上来,大棚里都是水。
周婆子已经开始在家里点香祈祷:老天爷啊,可别再下了,发发慈悲……
周春禾和江绿在大棚边挖沟引水,一棚的菜已经可以出售了,要是被淹了,他也得咽气。
然后刘贯山来了,二爷来了,付小安也来了。
周春禾大声吼道二爷,让他回去。
雷声里,雨点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江绿可以感受到,周春禾不是生气,而是担心。
“我能帮上忙,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二爷说道,手上没停,指挥着小安把水往外引。
周春禾拳头捏得咯咯响,怪二爷不听话他的话。
好在雨终于停了,大棚保住了,菜也保住了。
泥地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样的一身湿透,都一样的狼狈不堪,此刻也都一样的开怀大笑。
萍水相逢的人们,共同经历了一些苦难后,才真正建立起来联系。非得是苦难才行,喜事乐事都不能。
王家坝村的田野又热闹了起来,不是风吹雨打的摧枯拉朽,而是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新泥的一派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