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车站,只办列车会让和越行,一般是货运业务,没有客运。
  这个乘降所,常年无人值守,只有火车来的时候,会有人出现一下,维持一下秩序,看着乘客不让凑太近,免得火车来了把人吸到车轮底下去。
  乘客上下火车就像上公交车一样,上车买票。
  路菲菲拿出地图对照着看,指着乘降所对应的地区:“可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景区啊,不要了吗。”
  铁路部门的领导内心:“不要就不要,关我什么事。”
  嘴上还是在说那个地方条件不行,过了旅游季,就没有人去了,专门为了这几个月新建一个火车站第二年还得花钱修复,很没有必要。
  游客可以在就近的站点下车,然后那里都有可以送人过去的汽车。
  本身从乘降所出去,离景点也是有距离的,而且找车也不如在县城里方便。
  说得也是有道理的,不然以敦煌的体量,当年也不会只有柳园车站,而没有敦煌车站了,神农架也是如此,一开始去神农架的人,要么在十堰下车,要么在宜昌下车。
  省文旅抬不起来,不代表各个地方的人也抬不起来。
  在路菲菲看中的乘降所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村。
  2008年3月,中央部署开展了一个长远战略工程——大学生村官。
  这个村子的现任“村官”,是个本村的女孩林东芳。
  她回来的时候,父母都特别不赞同 ,对她说:“同村的妹娃儿十几岁就不读书嫁人了,我们把你供到大学,就是想让你长长远远地飞出去,到大城市里,当个城市人,将来我们也好跟着你沾光,你怎么又回来了,村里穷得要命,当村支书也就这么回事,还不如在南方厂子里的流水线上拿的多。”
  林东芳告诉父母:“我是想考到省里,是我不想吗?我这不是想办法吗?现在大学生村官有政策,干满两年,将来考省里,能给放宽。要是我能干出点成绩,说不定能更宽,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去省城里住,不好吗?不要只看眼前。”
  父母一听,是这么回事,也觉得女儿说得有理,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靠农业林业为生的偏僻小地方,家里有几个身强力壮,能直接跟人开架的男人是保障家里不被欺负的根本,直观的武力值是对话的基础,这也是重男轻女的重灾区。
  只有一个独生女的林东芳家没少被嘲笑:“花钱养大一个赔钱货,图啥,早早让女儿嫁人,还能换笔彩礼钱。”
  从小林东芳听着这些话,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在大学期间,她特别积极的参加各种活动,哪怕她们学校的学生会像等级森严的□□一样,她也努力加入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操作。
  到村里上任第一天,叫村里人开会讨论事情,老村长带头否定了她想好的改革思路,左一个“村里的事情你不清楚”,右一个“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村支书全程倒是没怎么说话,她知道,村支书跟老村长不对付。
  当晚她就拎着礼物去村支书家里,借着她妈是村支书二舅妈的妹妹这么一层关系,哭诉今天被老村长欺负,一定是老村长想借打压她来给村支书一个难看,在村里立威。
  不管村支书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真想搞好工作,总之,他帮着林东芳稳住了地位。
  现在她在村里说话,是有人愿意听的。
  但是说到底,也还是狐假虎威,
  林东芳在大三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要考回家,当县里的官,因此学习了很多优秀县干部的故事,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能从全国那么多个县里脱颖而出。
  然后,她领悟到了闪闪发光的四个大字——脱贫致富。
  山里有山货,有中草药,环境也好,按理说,不管是搞旅游,还是搞销售,应该很有希望。
  不过,想要富,先修路,这边坐车到县城要一个多小时,所谓的车,是几个稍微有点钱的人家买的拖拉机,全村一共有四台,还有一头活驴。
  路很破,天气一差,两个小时打不住。
  现在铁路局的乘降所,那是整个村子最大的交通枢纽,特别近,背着一筐草药就能蹦上去,花五毛钱,就可以从大山深处,晃上几个小时,就能晃到花花世界。
  她听说省里要搞铁路旅游,立马心思活络,四处打听能不能带她们村玩。
  她为了这一天,都快把县志翻烂了,又问了好些老人关于山里的故事。
  然后,攒出关于这座山的各种传说。
  除了搞神话,她还搞科学,山里草药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扒了一遍,满山的益寿延年神药。
  她还亲自走访了深山里的一些比较原始的少数民族村落。
  她发现有不少人看起来年纪挺大的,随口问了一个正在干活的人:“您今年高寿啦,怎么还在干这么重的活?”
  那人回答:“我不知道。”
  她有些意外,于是攀谈起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前打猎采草药为生,现在国家不让打猎,只能采采草药,看天时来就行了,压根不用日历。
  一九五三年,全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到了山里,要给他们发身份证,问他们年龄,他们一脸懵逼,有人的爹妈在世,还能找爹妈说说自己大概几岁,那些老人,父母早就没了,登记年龄全靠信口胡说。
  有些人话说不清楚,再加上辛苦的生活、风吹日晒,面部和皮肤衰老严重,牙都掉了好些,于是,有不少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的人,被普查人员硬是估成了七十多岁。
  按正常年纪,他们今年应该是八十岁左右,还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但是,由于当时估计的错误,凭空让他们多长出四十多岁,活生生的变成了一堆一百二三十的老人。
  虽然……很邪门。
  但是,很好宣传啊!
  一个村子里,那么多一百二三十的百岁老人!
  那必然是因为风好、水好、风水好,饮食养人!
  林东芳在城里读书那些年,隔三岔五就能看到报纸上揭露保健品骗局,有多少人上当,涉及多少千万元的非法所得。
  他们是纯骗,咱们这再怎么说,起码是真的空气好饮食纯天然。
  她相信,本村的百岁老人传奇传出去,城里那些怕死怕到扒着报纸缝寻找养生仙方的老年人,还不疯了似的扑过来?
  她满心欢喜地找到旅游列车的站点计划。
  然后,失望地发现,本站不停,最近的两个站,一个要一个半小时,另一个要三小时。
  林东芳想努力找找省铁路局的路子,看看能不能把这站给安排上,但是,她一个小村长,谁理她啊。
  她脾气里的倔强上来了,她位低权小 ,搭不上官,那总有人能搭得上。
  林东芳把那一页“铁路旅游介绍”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发现在“主办方”“协办方”“指导方”……等等下面,发现了一个“策划:芬芳大地文化娱乐有限公司”。
  这是唯一不是本省单位的公司,林东芳又去查这个芬芳大地是什么东西,查到了路菲菲,然后,又查到了路菲菲跟“枫叶节”所在县的县委书记一个姓。
  再详细往下查,查到了“枫叶节”的很多主意都是路菲菲出的,包括合作的公司乐游原,也是路菲菲的工作单位。
  没错了,这个路菲菲是能跟省铁路领导说上话的人。
  林东芳想尽办法,找了很多路子,打听到路菲菲人就在离她一个半小时的县城招待所住着。
  她当机立断,就要赶到县城去见路菲菲。
  不巧的是,村里的三台拖拉机都在干活,唯一一台闲着的,是老村长的,老村长斜眼看了她一眼,甩给她两个字:“坏了。”
  他知道林东芳是要去县城找人谈火车站的事情,故意不借。
  不仅不借,还要恶心她:“你是要去找省城里的大官嗦?你爸爸妈妈有福了,能得个大官女婿。”
  林东芳忍不住解释:“是女的。”
  老村长根本不信,阴阳怪气:“大官还能是女的?谁家的祖坟冒青烟喽~”
  林东芳知道他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当下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转头去了那户有驴的人家,借了驴子,提着准备好的山货礼物,向县城走去。
  天快黑了,才摸到招待所,却扑了个空,路菲菲不在。
  她急忙向前台打听路菲菲是不是已经走了,说还没有退房。
  她想在屋里等,前台嫌她的驴会在门口拉屎、或是吓着客人,让她把驴牵走。t
  她只得把驴牵到树下,自己坐在马路牙子上等着。
  一直等到天黑,终于看见一个衣着光鲜,气质与县城里的人都不一样的年轻女人向招待所里走去,她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你好,请问,你就是路菲菲吗?”
  路菲菲点点头:“对,你是……”
  林东芳向她做了自我介绍,路菲菲“咦”了一声:“你们村,是不是旁边有个火车的乘降所?”
  “啊对对对!”林东芳激动起来,“你知道啊,那就太好了。”
  路菲菲看着被系在旁边的驴:“你怎么还有一头驴?”
  林东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骑着它来的。”
  “这么晚了,你也不可能再骑着回去,我帮你找个地方。”
  路菲菲跟刚才请她吃饭的县政府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帮忙找个地方把这驴安置一下。
  林东芳终于踏踏实实地跟着路菲菲进了旅馆,上了楼。
  她又想起老村长的话,有感而发:“幸好你是女的,不然,现在我都不敢跟你上来,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呢。”
  “不是女的,你也可以约我在别的地方谈。”
  林东芳窘迫地笑笑:“我知道,可以去茶馆嘛,我读书的时候跟同学去过一次,太贵了……”
  进门以后,路菲菲拿出地图:“你想让旅游列车在你们村那边停对吧?”
  林东芳点点头:“我们村旅游资源很丰富的,夏天特别凉快,还有好吃的,好喝的,对了,下个月还有水龙节,只要好好宣传,肯定有游客愿意来。”
  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厚厚一叠手写稿纸,上面是她搜集到的大山里的神话传说,还有常规旅游资源,包括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寿村。
  路菲菲打开扫了几眼,没有问资源,而是问一些实际的问题:“你们村能接待多少游客?能同时供应多少人的饮食?特别是你说的这个山里的长寿村,能住多少人。”
  林东芳想了想:“现在的话,各家各户收拾出来,山下的村子能住六十多个人,山上的村子能住四十多个人。从山下到山上,我那边可以安排人抬,这边以前好多人去重庆当’棒棒’,都有力气的,还能买马……”
  “等一下……”路菲菲打断了她进一步的叙述,“所以,你这边只能容纳一百人?”
  林东芳怔怔地点头:“啊,对,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宣传长寿村,会有多少人过来住吗?”
  林东芳一时语塞,她不知道,现在一个游客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对比的村子,两眼一抹黑。
  路菲菲又问:“如果,同一时间,火车拉来了三百个游客,都到你们村了,多出来的两百人怎么办?你有应急方案吗?”
  林东芳嗫嚅道:“村子里都有一些空房子……可能……能挤下吧……”
  “你可要想清楚了,多出来的两百人,可能是可以睡在一床的一家三口,可能是两口子,也可能是一个人,不可能让一个陌生人跟另外的小两口睡一屋,有没有分流的方案?让所有人都有地方睡。哪怕是想办法转运到这里来,至少让人有地方睡。”
  转运?怎么转运?就凭四台……不,三台拖拉机,和一头驴吗?
  林东芳的脸涨得通红,她在学生会不是没处理大型活动,就是没处理过资源这么匮乏的事,毕竟学校是在大城市,要什么资源没有,别说三百人,三千人都能找到地方住。
  路菲菲又补充:“如果你们能随时找到车,刚到就不得不被迫转移到县城,而且在路上一个半小时,旅行体验也很不好。”
  “那……那怎么办?我现在回去叫他们多盖一点房子?”林东芳已经想到头有点疼了,还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