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回去了吗?”吴昌德惊讶地说,“灯展还有好几天呢。”
“延期了吗?”凤宁意外地问。
吴昌德点头:“对,文化局的领导说,我们准备一次花灯不容易。将原本定为三天的灯展延期为七天。这样也方便更多的市民来观灯。”
凤宁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要我说,其实应该更久一点,半个月一个月都行。提前一两个月就准备,把花灯规模弄得更大一些,再想办法在省报上写个报道,让周边地区的人也看到,没准省城的人都会过来看花灯呢。”
吴昌德惊讶地看着凤宁:“小凤师傅总是出其不意,想法特别。”
凤宁说:“吴厂长难道觉得不可行吗?”
吴昌德说:“让外地人来看花灯,感觉不太现实,不过还是可以让下面县里的人来看花灯。”
凤宁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这就是老一辈人思维的局限,觉得外地人来这边太远,成本太高,不可能大老远跑来看花灯。可怎知就不会有人来看呢?
“我去找一下肖主任,跟他打声招呼。”凤宁跟吴昌德道别,去找肖达。
肖达九点多才过来,凤宁很清楚这是上班族的常态,在外面出差,不用去办公室打卡,时间就自由多了。九点多过来,绝对算早的,毕竟灯会晚上人才多。
肖达听完凤宁的话,惊讶地说:“都卖完了?家里也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当初不知道要参加灯展,所以准备得也不多。”这当然不是真话,事实上她压根就没足够的时间准备。
“有点可惜啊。我根据你的建议,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我们已经决定延期到3月2日了。”肖达说。
凤宁意外地说:“我听吴厂长说是七天,怎么又成九天了?”
“本来是七天的,2号是星期天,周末才会有更多的人出来玩耍,所以又顺延了两天。”肖达解释。
“那可真是太好了。师傅们做花灯不容易,是该多留会儿,让大家多看看的。”凤宁说。
肖达说:“你这几天回去做好灯笼,也可以再来卖啊。”
凤宁笑着点头:“要是真做出来了,我会再来的。”
回去之前,凤宁去逛了一下街。她去百货商店补了些颜料和纸张,又扯了好几块布料,给家人做衣裳用。顺便买了半斤酥糖,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甜嘴。
到家时,已经是中午了。厨房里传出来一股浓烟和咳嗽声。凤宁大声问:“谁在做饭?”
很快,拿着一把破蒲扇的凤柏跑了出来:“大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快来救命!”
凤宁看着凤柏被锅底灰弄花的脸,忍不住大笑起来:“小柏你在烧火吗?哥哥呢?”
凤松从厨房里出来了,他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也被烟熏得两眼通红,他欣喜道:“大姐回来了?”
“你们是在做饭吗?爸爸呢?”凤宁问。
凤柏摇头:“不知道,奶奶也不在。回来家里冰锅冷灶的,没有饭吃,我们只好自己烧。”
凤宁将车停稳,说:“我来做吧。背篓里有酥糖,你们先吃点垫一下。”
凤松和凤柏欢喜地从背篓里翻出那包糖,从里面各拿了一颗,追到厨房里:“大姐,你的灯笼卖完了吗?”
“卖完了。不然怎么会回来?”凤宁说。
“灯笼好卖吗?价格贵不贵?”
“好卖,价格也不错。就是做得太少了,不够卖。”凤宁说着揭开了锅子,锅里米是米,水是水,离能吃还差得远呢,灶膛里的火没升起来,只有浓烟。
凤宁坐下来掏出灶膛里的柴重新点火:“家里这两天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爸爸和奶奶怎么会都不在家?”
“没事啊。我们早上去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爸爸给我们做的饭。”凤松说。
凤宁想了想,可能是哪个姑妈家里有什么事,他们全都赶过去了。
她把火生起来,又去弄菜。昨晚上刚过完元宵节,还有剩菜,热一热就可以了,只需要再炒个
青菜就可以。
凤松已经主动在择菜了。这孩子话少,但是有眼力见,活干得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凤宁觉得,太过懂事的孩子会太辛苦,因为总是在察言观色,替别人考虑。
等午饭做好这段时间,小哥俩有些着急,怕赶不及下午的课,会迟到。
凤宁安慰道:“别着急,要是真赶不及,我就骑车送你们去学校。”
两个弟弟这才安心下来,等吃完饭,离上课也就十分钟了。
凤宁锁上门,骑车送他们去上学,一个坐前面的横杠上,一个坐后座,可把两人美坏了。凤宁一路猛踩,赶在上课铃响之前把人送到了学校。
从学校回来,凤宁直接去了村支书家,去咨询装电灯的事。村支书叫曾长林,是曾决明的堂伯父,见到凤宁,有些意外:“宁妹儿回来了,你爸和你奶回来没?”
凤宁意外地说:“没有。长林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曾长林将手里的烟斗在门槛上磕了一下,说:“你大姑跟你姑父吵架,吵得很凶,你大姑的女儿回来把你你奶和你爸叫去给她撑场了。”
凤宁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样。我才从市里回来,不知道这回事。我是来问问,我家里想安装电灯,应该去找谁?”
曾长林说:“我给你登记一下,报给镇里的供电局,他们会统一安排人来给你家装电灯。你家早就该装了,你家娃娃多,都在上学,煤油灯把眼睛都给熬坏咯。”
“是早就该装的。对了,大概需要多少钱?”凤宁问。
曾长林说:“安装不要钱,但是电线、电表、灯泡和开关都需要你们掏钱买。现在贵了些,大概要个二三十块吧。以后每个月电费可能要三四块钱。看你怎么用,节省一点,电费就少些。”
“我知道了,谢谢长林伯。你帮我登记一下吧,供电局来人了一定给我家装上啊。”
“那是肯定的。你就放心吧,我估计要等几天。”曾长林说。
“好!麻烦了。”
凤宁骑车离开,还是决定去大姑家走一趟。在他们农村,通常是女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回家找父母和兄弟去撑腰。
大姑是个苦命人,她是家中老大,并未得多少偏爱,从小就要照看弟弟妹妹,虽然懂事勤恳,马老太对她依然是动辄打骂,造成了她怯弱内向的性格。
嫁人后,生活并未得到改善。尤其是在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更是遭到了婆家全家的歧视,丈夫也是动辄打骂,把生活中所有的不顺心都归咎到大姑身上。大姑熬到五十多岁时,被查出肝癌晚期,大姑父也不给治,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凤宁对大姑这次挨打略有耳闻,但是并没有亲眼见过,因为上辈子她这个时候已经出嫁了。起因是大姑的小女儿和堂弟因一点小事起了争执,动手打了堂弟,被婶婶闹上门,骂大姑父是个绝户。这个年代的农村,骂人绝户是最恶毒的话。
大姑父因此暴怒,他不敢拿弟媳妇怎么样,把拳头转向妻女,用板凳去砸小女儿,大姑为了救女儿,被砸得直接昏迷,头上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这等同于故意杀人,然而在这个年头,家暴根本不算什么事。
凤宁咬紧牙关,渣男都该去死!
大姑家离他们家不远,但她很少回娘家,今年过年也只是让两个小女儿来给外婆拜年。
凤宁赶到大姑家时,风波已经基本平息。只剩下马老太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谁,仔细一听,是在数落小表妹招娣,责备她多事,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的祸事。
凤金宝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满面愁容。大姑父唐长根则坐在走廊下翘着二郎腿抽烟。
凤宁走进院子,对着喋喋不休的马老太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原来是个窝里横,只知道欺负自家人。不知道帮自己女儿出头,反而教会起他们忍气吞声来了,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27章 撑腰 凤金宝看见她, 站了起来:“宁宁,你回来了?”
凤宁走过去,叫了一声:“爸。”她看了一眼大姑父, 没有开口叫他。
马老太看见她, 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有你什么事?”
凤宁翻了个白眼:“我来看我大姑,关你什么事?”
她进了屋, 大姑凤金玉躺在床上, 头上缠着一块颜色老旧的毛巾,毛巾上有一大块黑红的颜色,明显是血迹。
三表姐招娣和表妹想娣都坐在床边,看了凤宁一眼,开口叫了一声:“宁宁。”
凤宁走到床边:“大姑。你伤到哪儿了?疼不疼?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金玉一看到凤宁,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抽抽噎噎地说起了受伤的经过。表姐妹在一旁补充着。事情原委果然如凤宁知道的那样。
凤宁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大姑不要哭。我陪你去医院处理伤口。”
凤金玉伸手抓住凤宁的手,抽噎着说:“娃儿,大姑不去医院。大姑没得事。”
凤宁说:“脑袋都开花了,流了这么多血,这叫没事?我姑父都不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吗?伤口要是感染了, 会死人的。”
凤金玉眼泪从眼角滚落到鬓发里:“死就死了, 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这么一说, 招娣和想娣都呜呜哭起来:“妈,你别这么说。”
唐长根在门外怒喝:“号什么号?人还没死呢,号个鬼的丧!”
他一吼,屋里三个流泪的女人都不敢哭了。
凤宁皱起眉头, 走到门外:“姑父, 我叫你一声姑父,因为你是我大姑的丈夫, 我表姐妹的爸爸,所以我才肯这么叫你。而不是因为你是我长辈我就该尊重你,因为你不配!”
唐长根听见凤宁这么跟自己说话,不由得愣住了,连手里的烟都忘记往嘴里送,怔怔地看着凤宁。他从来都没听凤宁大声说过话,完全没想到她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凤宁继续说:“你自己没本事,生不出儿子,赖我大姑做什么?谁不知道生儿子还是生女儿,都是男人决定的,跟女人有个屁关系!你就算是我长辈,我也要说,你就是个没本事的男人,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赖别人,真是可笑之极!无能窝囊废!”
唐长根手里的烟都掉了,他指着凤宁:“你、你算什么东西,你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你就是个窝囊废,生不出儿子,怪女人,自己没本事,被人欺负了,只会拿老婆孩子撒气。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哪里像个男人?”凤宁语气尖酸刻薄。
凤金宝紧张起来,赶紧起身站在凤宁和唐长根中间:“姐夫,姐夫,你别生气,宁宁年纪小,不懂事!她胡说八道的。宁宁,快别说了,给你姑父道歉!”
凤宁冷笑一声:“我胡说八道?我说的哪句是错的?你们就算告到最高人民法院去,我都没错!你们就知道欺负没读书的女人,学过生物的人谁不知道男女性别是男人精子中的染色体决定的,你生不出儿子,是你的精子不行,有什么脸面赖我大姑?我大姑辛辛苦苦给你生了四个女儿,还为你打掉了两个孩子,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她在鬼门关前跑了六回,你不仅不心疼,还认为都是她的错,你还是个人吗?畜生都比你强!你今天为一点小事就要杀了她,简直猪狗不如!”
唐长根没想到会被一个小辈骂得狗血淋头,他又羞又恼,气得他就要拿东西去教训凤宁,被凤金宝抱住了:“姐夫,你别生气,她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怪她。凤宁,你快别说了!”
一旁的马老太在一旁骂起来:“小畜生你发什么癫!还不赶紧给我死回去!”
凤宁根本就不畏惧他们:“他要敢打我,我就去公安局报案。他打我大姑是家暴,打我是故意伤害罪,两罪并罚,我让他尝尝牢饭是什么滋味!”
凤宁这话有点把唐长根唬住了,什么家暴,什么故意伤害罪,他都是头一回听说,难道警察真会
抓他?
马老太急得过来拖凤宁:“畜生,你打胡乱说什么?给我死回去!”
凤宁一把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不要碰我!我胡说?你自己拎得清吗?你女儿受了那么重的伤,你都不带她去治病,还在这里骂想娣,你算个什么娘家人?我看你就知道欺负自家人,一个屁也不敢对唐长根放?我大姑迟早要被他害死!你们不给她治,我给她治!”
凤宁走进屋:“大姑,别躺着了,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伤口。招娣想娣,你们把姑妈扶起来,我们去医院。”
她见招娣和想娣还有些犹豫,便走过去,掀开被子,将大姑搀扶起来,帮她套上外衣:“大姑,生女儿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怕他?他敢这么对你,你就该跟他拼命,你把所有委屈都憋在心里,结果把自己憋出病来。要实在过不下去,你就跟他离婚,不要怕没地方去,回我家来住。我给你养老。”
凤金玉听见凤宁说的话,眼泪落得更凶了,女儿回娘家搬来救兵,结果老娘和弟弟什么忙都帮不上,老娘还在怪她肚子不争气,受委屈是自找的。现在听侄女说这些话,她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要是弟弟能这么说一句,她哪至于这么憋屈。
想娣问:“宁宁姐,你说女人生儿子和女儿真是男人决定的?”
凤宁看一眼想娣,说:“是真的。这是科学家们发现的,所以以后可千万别说什么女人肚子不争气,不会生儿子了。都是男人的问题,生不出来让他自己去死,少欺负我们女人。还有,招娣和想娣的名字难听死了,回头都改了吧,找派出所去改名!”
招娣和想娣都没上什么学,小学只念了两三年,说是为了以后会打算盘,听见凤宁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改?”
凤宁说:“去派出所户籍处问一下,看要不要村干部出个证明。”